暴雨如注,抽打着沈家老宅厚重的瓦片和青砖。屋檐下汇成的水流,不再是涓涓细滴,而是近乎疯狂的瀑布,哗哗作响,持续不断,仿佛要将这幢百年老宅彻底冲垮、淹没,彻底抹去它在世间存在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土腥气,还混杂着朽木和久远砖石散发出的潮湿霉味,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要咽下整座坟墓的气息。
沈默蜷缩在卧室那张宽大却冰冷的雕花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试图隔绝那无孔不入的阴冷。可寒气并非来自外部,它更像是从骨髓深处一丝丝渗出来,缠住每一寸神经。他紧紧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结,眼皮下的眼球却在不受控制地快速转动,仿佛正被什么无形之物在梦中激烈地追逐、撕扯。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和后背,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粘腻感。
左腕内侧,那块被体温煨得温润的血玉,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深入骨髓的烫!烫得他腕骨都在隐隐作痛。更可怕的是,它竟在一下、一下地搏动。咚…咚…咚…沉滞、有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完全压过了窗外狂暴的雨声和轰鸣的雷音,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敲打在他的神经末梢上。这根本不是玉该有的触感!它像一颗被强行剥离出来的、滚烫的心脏,粗暴地贴着他的血脉,宣告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活”!
他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窗玻璃上偶尔被惨白闪电照亮的水痕,扭曲地流淌着,如同无数爬行的鬼影。他喘息着,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恐惧,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
黑暗中,那块血玉竟在散发出微弱的光晕!
不是暖玉温润的莹光,而是一种极淡、极诡异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半干涸的血液在黑暗里幽幽亮起。它随着那沉闷的“咚咚”搏动,极其微弱地明灭着,每一次亮起,都像是地狱深处某个未知存在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短暂地扫视着这个被暴雨囚禁的世界。
沈默死死盯着那一点诡异的红光,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用力眨了一下眼,怀疑是噩梦未醒的幻觉。可再睁开时,那红光依旧存在,微弱却固执地闪烁,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
他猛地坐起身,冰凉的空气瞬间裹住他汗湿的脊背,激得他打了个寒噤。不行,不能待在这里!这房间像个巨大的棺材,而这块玉,就是正在苏醒的陪葬品!一股强烈的、源自生物本能的逃离冲动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滚下床的,赤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僵硬麻木,哆嗦着摸向冰冷的黄铜门把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金属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如同枯枝断裂,清晰地在他左腕内侧响起。
沈默的动作骤然僵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冻结成冰。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到令人发疯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手腕那一点瞬间爆发,如同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沿着手臂的血管、神经,闪电般向上猛窜!所过之处,肌肉僵硬,皮肤表面瞬间冒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寒冷而彻底停滞。
他猛地低头,视线死死锁在左腕的血玉上。
窗外,一道惨白得如同死人脸色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黑暗,瞬间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借着这短暂而刺目的光,沈默清晰地看到了——血玉表面,那几条他早已熟稔于心、曾以为只是天然形成的、繁复瑰丽的暗红色纹路,此刻正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静态的装饰。它们在蠕动!像一条条刚刚苏醒、饥渴难耐的暗红色水蛭,在温润的玉质表面缓缓地、粘腻地扭动着身躯。玉石的温润光泽在这些扭动的纹路下,显得异常诡异,如同包裹着某种活体怪物的琥珀。
更恐怖的是,其中一条最粗壮的暗红“水蛭”,头部已经不再是玉石纹理那种圆钝的尽头!它竟在闪电的光下,清晰地延伸出一小截……尖端!那尖端带着一种生物组织特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利感,如同活物的口器,正死死地抵在他手腕脉搏的位置!
噗通!噗通!噗通!
血玉内部那沉重的心跳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如同战鼓在他耳膜内疯狂擂响!与他自己因极度恐惧而狂飙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形成一种令人精神错乱的死亡二重奏。
“呃啊——!”
沈默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濒死的嘶吼。那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生物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侵蚀时,从灵魂最深处挤出的绝望悲鸣。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踉跄着向后猛退,后背“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墙灰簌簌落下,沾了他一身。
他剧烈地喘息,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火辣辣的刺痛。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腕。
那截抵在脉搏上的锐利尖端,在闪电熄灭后的短暂黑暗里,似乎微微…推进了一丝!
极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缓慢而坚决的穿透力!
“滚开!滚开!”沈默嘶声低吼,右手发疯似的去抓挠那块血玉,指甲在温润的玉石表面和紧贴的皮肤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但没用!那东西像是长在了他的肉里,纹丝不动!指尖触碰到那些扭动的玉纹时,传来一种滑腻而冰凉的、活物表皮般的触感,恶心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在黑暗中疯狂扫视。不能坐以待毙!地下室!爷爷留下的那些东西!那些布满灰尘的、写满古怪符号的旧书!还有…那块青铜碎片!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里炸开:那东西或许有用!那是唯一和这块邪门玉石一起传下来的古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纯粹的恐惧。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猛地转身,不再去管那死死咬在手腕上的“活玉”,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间深处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重慌乱的脚步声。
通往地下室的狭窄木梯,在沈默狂奔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吱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将他抛入下方更浓重的黑暗深渊。每一次落脚,朽木的呻吟都尖锐地刺入耳膜,与手腕上那沉重如鼓的心跳声交织,形成一首令人窒息的亡命序曲。
地下室的空气是凝固的。浓得化不开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金属锈蚀混合着陈旧纸张的怪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扇小小的、被厚重雨帘模糊了的采光窗,透进来的光线极其微弱,只能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旧物轮廓:蒙尘的樟木箱子、歪倒的藤椅、散落一地的杂物……所有东西都像沉睡了百年的尸体,披着厚厚的灰衣,在微弱光线下投下扭曲怪诞的巨大黑影。
沈默几乎是滚下最后几级台阶的,狼狈地扑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刺入身体,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瞬的清醒。他喘息着,不顾一切地爬向记忆中那个放旧书的角落——一个巨大的、笨重的实木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线装书和卷轴。
书架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落满厚灰的紫檀木小匣子!那是爷爷生前郑重其事交给他的,里面就放着那块锈迹斑斑、刻着无法解读纹路的青铜碎片!爷爷当时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嘶哑地叮嘱:“小默……收好它……压着……压着那玉的‘心’……紧要关头……或许……”
爷爷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当时沈默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和呓语,随手就塞进了书架深处,再未想起。此刻,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压着那玉的‘心’!” 这念头像一道灼热的闪电,劈开了浓重的恐惧迷雾。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书架前,灰尘被他带起的风搅动,在微弱的光线里狂乱飞舞。他无视了那些价值不菲的古籍,双手发疯似的在角落里摸索、掏挖。灰尘呛入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动作丝毫不敢停顿。指尖划过粗糙的书脊、冰冷的木料……
有了!
指尖触碰到一个方正的、棱角分明的硬物!他一把将它拽了出来!正是那个紫檀木小匣!匣子表面冰凉,积灰厚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深紫色。
就在他手指碰到匣子的瞬间——
“嘶……”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锐响,毫无征兆地在他左腕炸开!
沈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低头。
借着书架缝隙间透入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磨灭的恐怖景象:
血玉上那条最粗壮、最活跃的暗红玉纹,那锐利的尖端,终于彻底刺穿了他手腕的皮肤!
没有预想中鲜血喷涌的场景。那尖端如同活物的口器,精准地刺入了皮下,刺进了他的血管!一股冰冷粘腻的触感,顺着被刺破的微小创口,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神经中枢。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并非血液的冰凉“流体”,正顺着那玉纹的尖端,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决地,注入他的血管!
“呃——!”沈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纯粹的疼痛,而是一种冰冷异物侵入生命循环核心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端排斥和恐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流体”在进入,沿着手臂的静脉血管,逆流而上!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诡异的麻痹感,仿佛那条手臂正一点点脱离他的掌控。
同时,一种强烈的、非人的饥饿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他的意识深处!不是胃部的空虚,而是灵魂层面的贪婪渴求,指向那些堆积如山的旧物,指向这幢老宅本身,指向……他自身存在的根基!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左手无力地垂落,手腕上那块血玉,暗红色的玉纹正贪婪地搏动着,如同吮吸的婴儿。右手却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紫檀木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木头的纹理里。这是唯一的希望!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的手指抠向匣子上那小小的铜质搭扣。
冰冷、粘腻的异物感,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正沿着沈默手臂的静脉血管,缓慢而坚决地向上蔓延。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诡异的麻痹和冰冷,仿佛那条手臂正被一点点地剥离、冻结,不再完全属于他自己。更可怕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非人的贪婪渴求,正随着那“流体”的注入而疯狂滋生,蚕食着他的理智。
“呃啊……开!给我开!”沈默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涎水混合着冷汗从嘴角淌下。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化作了狂暴的力量,他不再试图温柔地解开那个紫檀木匣精致却锈蚀的铜扣。右手五指如同铁钳,死死抠住匣盖的边缘,指甲在光滑的紫檀木上刮出刺耳的尖响,留下几道深深的白色划痕。
“喀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坚韧的紫檀木边缘竟被他硬生生掰裂!木屑刺入他的指甲缝,渗出细小的血珠,但他浑然不觉。他粗暴地将裂开的匣盖整个掀开,甩飞出去,“哐当”一声砸在远处一个蒙尘的铁皮桶上,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匣子内部,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青铜碎片,静静地躺在褪色的红色丝绒衬垫上。它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的铜锈,像凝固的污血。唯有几处铜锈剥落的地方,才隐约露出底下暗沉的本色,以及蚀刻其上的、极其古老而繁复的纹路——那些纹路,与血玉上此刻正在搏动的暗红“血管”,竟隐隐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感!
沈默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碎片,如同抓住了溺亡前最后的稻草。他几乎是扑上去的,右手带着不顾一切的蛮力,一把攥向那块冰冷的青铜!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青铜碎片冰凉粗糙表面的刹那——
嗡!!!
一股低沉、浑厚、如同远古巨钟被敲响的震动,猛地从碎片内部爆发出来!这震动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沈默的掌心、骨骼,乃至他全身的血液!仿佛他攥住的不是一块金属,而是一颗沉睡万古、刚刚被强行唤醒的、冰冷的心脏!
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洪荒威压的震动,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左腕的血玉之上!
“嘶嘎——!”
一声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非人的嘶鸣,陡然从血玉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无数怨毒生灵在极度痛苦中叠加出的尖啸!
刺入沈默手腕血管的那条暗红玉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猛地痉挛着、剧烈地抽搐起来!那正注入沈默血管的冰冷“流体”,被这股青铜碎片引发的震荡强行中断、甚至倒逼回去!
“呃!”沈默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震。手臂内那股冰冷蔓延的麻痹感和非人的饥饿感,如同退潮般瞬间减弱了大半!一种久违的、对身体的掌控感,重新回到了他的意识里,虽然极其微弱。
有用!这青铜碎片真的能压制它!
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沈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绝境逢生野兽般的凶悍。他死死攥紧那块不断嗡鸣震颤的青铜碎片,碎片边缘的锋利锈蚀割破了他的掌心,几缕温热的鲜血渗出,染红了冰冷的青铜和绿色的铜锈,形成一种诡异而血腥的祭献图案。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灌注在右手!
他猛地低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锁住左腕上那块依旧在疯狂搏动、发出痛苦嘶鸣的血玉。
“给我…滚出来!” 沈默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的咆哮,带着无边的恨意和决绝。他高高扬起紧握青铜碎片的右手,手臂肌肉贲张如铁,所有的愤怒、恐惧、求生的欲望,都凝聚在这孤注一掷的劈刺之中!
他瞄准的,正是血玉最中心、搏动最为剧烈、颜色也最为暗沉深邃的那个点——那块玉的“心”!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钝器刺入朽木的声响。
沈默凝聚了全身力量的右手,握着那块边缘锋利的青铜碎片,狠狠刺了下去!
没有刺穿玉石应有的清脆碎裂声,也没有刺入血肉的噗嗤声。那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仿佛刺中的是一块坚韧无比、却又带着诡异弹性的活体组织!
就在青铜碎片尖端刺中血玉“核心”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嗡鸣的青铜碎片停止了震动。
搏动的血玉凝固了脉动。
沈默狂怒下劈的动作僵死在空中。
地下室死寂一片,连窗外那狂暴到极致的雨声和雷音,都诡异地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混乱信息构成的“洪流”,如同宇宙初开时的能量大爆炸,猛地从血玉被刺中的“核心”点,轰然爆发!
“轰——!!!”
无声的巨响在沈默的脑海深处炸开!那不是声音,而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撕裂的情绪、古老而混乱的意志碎片……如同亿万颗破碎的星辰,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狭小的头颅!
他的眼前不再是阴暗的地下室,而是被无数疯狂闪烁、重叠交织的光影彻底淹没: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非金非石、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惨白物体,悬浮在无垠的、翻滚着血色浓雾的虚空之中。那物体表面,覆盖着无数他曾在血玉上看到的、此刻却放大了亿万倍的、搏动着的暗红脉络!它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病变的心脏,又像一个孕育着不可名状之物的恐怖巢穴!
他看到无数模糊扭曲、痛苦挣扎的人形虚影,被那搏动的暗红脉络缠绕、包裹,如同被蛛网粘住的飞虫。他们的生命精华,正被那惨白的巨大“巢穴”贪婪地吮吸、抽走!那些虚影无声地嘶吼着,面容因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而扭曲变形,最终彻底干瘪、消散,化为巢穴表面一丝微不足道的红晕。
他看到一块巨大的、布满玄奥纹路的青铜巨碑,从天而降,带着煌煌神威,狠狠砸在那巨大的惨白巢穴之上!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彻虚空,无数暗红脉络在青铜神光下寸寸断裂、崩解!惨白的巢穴表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龟裂的凹陷!无数细小的惨白碎片,如同被击碎的星辰,裹挟着断裂的暗红脉络,向着无尽的虚空深处激射而去……
其中一块形状奇特的惨白碎片,包裹着几缕最为粗壮、最为活跃的暗红脉络,在虚空中翻滚、漂流……最终,它坠落在一片熟悉的土地上。画面模糊扭曲,但他认出了那连绵的山脉轮廓……正是沈家祖坟所在之地!
碎片深深嵌入大地,如同邪恶的种子。暗红的脉络如同活物的根须,贪婪地汲取着大地的养分,更在漫长岁月中,悄然感应着、捕捉着、缠绕上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家族……
他看到沈家历代先祖模糊的面容在光影碎片中飞速闪过。他们佩戴着用那惨白碎片雕琢而成的“玉饰”,脸上带着虔诚、敬畏,或是不安和隐忧。他清晰地“看”到,那些佩戴过“血玉”的先祖,无论生前多么强健,最终都死于非命——或是在壮年莫名暴毙,或是缠绵病榻被抽干生命,死状无一例外地枯槁干瘪,如同被某种东西吸尽了所有的生机!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场景:他的曾祖父,一个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同骷髅的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那块血玉,被他紧紧攥在枯枝般的手里。一个穿着深色长衫、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影(沈默认出那是他爷爷年轻时)跪在床前。曾祖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块小小的青铜碎片塞进爷爷手中,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最后的寄托……
所有的光影碎片如同退潮般疯狂倒卷,瞬间缩回血玉被刺中的那一点!
时间恢复了流动。
“呃啊啊啊啊——!!!”
沈默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里饱含着被强行塞入禁忌真相的剧痛、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疯狂、以及源自血脉深处被诅咒的绝望!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抽搐,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紧握青铜碎片的右手再也无力支撑,猛地松开。那块染血的青铜碎片“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兀自发出低微的嗡鸣。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瘫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恐怖的信息洪流留下的灼痛废墟,以及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
血玉……根本不是什么祖传祥瑞!
它是活物!是来自虚空的恐怖寄生体!是那个巨大惨白巢穴崩解后的一块碎片!沈家世代的血脉,不过是它维持“活性”、等待复苏的温床和养料!所谓的传承,是一场跨越了无数代人的、精心策划的寄生和吞噬!
“嗬…嗬……” 沈默瘫在地上,如同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发出破碎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红。他试图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左腕,那个带来这一切诅咒的源头。
就在他涣散的视线艰难聚焦的刹那——
窗外,又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如同天神震怒挥下的巨剑,撕裂了沉沉的雨幕,将整个地下室瞬间照得亮如地狱!
借着这惊心动魄的光芒,沈默看到了。
那块血玉,此刻正发生着终极的、令人魂飞魄散的异变!
它不再是温润的玉石形态。它……融化了!
如同被高温炙烤的蜡,暗红色的玉石表面剧烈地起伏、蠕动、变形!玉石那坚硬的质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半透明的、粘稠的、如同刚刚凝结的胶冻般的物质!那上面搏动的暗红玉纹,此刻完全变成了粗壮、虬结、搏动有力的暗红色血管!它们深深嵌入那粘稠的半透明胶冻内部,像某种怪物的循环系统,正疯狂地泵送着某种看不见的生命之源!
而在这些搏动血管的最中心,那被沈默用青铜碎片刺中的“核心”位置,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半透明的胶冻中快速成型!
那轮廓……极小!
蜷缩着!
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姿态!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半透明的惨白色,如同在水里浸泡过久的尸体皮肤。勉强能辨认出四肢和头部,但五官一片模糊,只有两个凹陷的黑点,像是尚未睁开的眼睛。它小小的身躯,被那些搏动的暗红血管紧密地缠绕、连接着,如同婴儿的脐带,源源不断地将某种能量注入其中。
最恐怖的是,那蜷缩的、惨白的婴儿轮廓,在闪电的光芒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一股无法言喻的、彻底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默!那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直面生命最原始、最扭曲形态时,从基因深处涌出的、最纯粹的恐惧和厌恶!
“不……不……”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绝望地看着那粘稠胶冻中正在成型的“东西”。
闪电的光芒熄灭,地下室重新陷入浓稠的黑暗。
但黑暗,无法掩盖那令人窒息的搏动声。咚…咚…咚…血玉(或者说那团搏动的胶冻)的搏动声,变得更加沉重、有力,充满了新生的……饥渴!同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摩擦的“沙沙”声,开始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弥漫开来。
沈默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在闪电残留的视觉残影里,借着窗外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光线,他看到自己身体周围、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正发生着完全违背常理的恐怖景象!
一层薄薄的、晶莹的霜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瘫倒的身体下方蔓延开来!
霜花?在七月酷暑的暴雨之夜?在这阴冷但绝不可能结冰的地下室?
这霜花蔓延的方式更是诡异绝伦!它们并非从地面凝结,而是……从空气中凭空析出!如同有无数看不见的冰之精灵在舞蹈、凝结!而且,它们蔓延的方向,并非无序扩散,而是……全都指向他左腕上那团正在搏动、正在孕育怪物的粘稠胶冻!
仿佛那东西散发出的、汲取了沈默生命力的冰冷气息,正在强行逆转此地的自然法则,将空气中的水汽,甚至是沈默呼出的热气,都强行掠夺、冻结,化为自身存在的养料!那“沙沙”声,正是霜晶凝结、叠加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更让沈默魂飞魄散的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从高处那扇小小的采光窗外,几道被狂风吹斜的雨线,在接触到地下室内部空气的瞬间……竟然诡异地停滞了!细小的水滴不再落下,而是违反重力地……悬浮在了半空中!紧接着,一层薄薄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包裹住了那些水滴,将它们冻结成一粒粒微小的冰珠,悬浮在黑暗里,闪烁着鬼火般幽微的寒光!
这诡异的低温场,正以那搏动的胶冻为中心,疯狂地扩张!吞噬热量!逆转规则!
“嗬…呃…” 沈默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打颤,发出咯咯的磕碰声。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热量正在被疯狂抽走,血液的流速都在变缓。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
“咯……”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短促的、如同初生婴儿无意识发出的气音,毫无征兆地,在那团搏动的、半透明的胶冻中心响起!
这声音在死寂的、只有霜花蔓延“沙沙”声的地下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那蜷缩在胶冻核心、被暗红血管缠绕的惨白婴儿轮廓……动了!
不是肢体的伸展,而是……那个模糊的头部,极其轻微地……转向了他瘫倒的方向!
虽然五官模糊一片,但沈默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轮廓面部两个凹陷的黑点……正“看”着他!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非人好奇和纯粹原始贪婪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穿透了那层半透明的胶冻,牢牢地锁定了他!
沈默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死死扼住,连破碎的喘息都无法再发出。极致的恐惧如同万吨海水,将他彻底淹没、压垮。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瘫在冰冷坚硬、不断蔓延霜晶的水泥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视线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又被冻结的寒意凝固,眼前的世界只剩下大片晃动的、扭曲的暗红与惨白。
左腕上,那团搏动的、半透明的胶冻,如同一个活体子宫,在黑暗中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核心处那个惨白的婴儿轮廓,在每一次搏动中,似乎都变得更加“凝实”一分,那模糊的头部,始终“朝向”着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沙…沙…沙…”
霜花蔓延的细微声响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冰冷的白色荆棘,已经爬满了沈默身体周围一米见方的地面,并且还在执着地向外扩张。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前凝成一小团白雾,转瞬又被无形的低温场吞噬。几滴悬浮在半空、被冰晶包裹的雨珠,如同凝固的泪,在绝对的黑暗中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其幽微的冷光。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被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无限拉长。沈默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飘荡,灵魂仿佛被冻结在那惨白婴儿轮廓的“注视”之下。
突然!
“咕噜……”
一声粘稠的、如同水泡在浓浆中破裂的异响,从那团搏动的胶冻内部传来!
沈默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那团包裹着惨白婴儿的半透明胶冻,其边缘开始剧烈地蠕动、起伏!不再是整体的搏动,而是局部如同沸腾般,鼓起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半透明的“气泡”!这些“气泡”在胶冻表面快速移动、碰撞、融合,每一次融合都伴随着那令人作呕的“咕噜”声,体积也随之膨胀!
几个呼吸间,一个足有足球大小、剧烈蠕动的半透明“瘤体”,在胶冻靠近沈默手腕皮肤的位置鼓胀出来!瘤体表面布满虬结搏动的暗红血管,内部充满了浑浊的、翻滚着絮状物的粘稠液体。
“噗!”
一声轻响,如同熟透的果实裂开。那剧烈蠕动的瘤体顶端,猛地破开一个小口!一股粘稠的、暗红色的、散发着浓郁铁锈腥气的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激射而出!
嗤——!
液体没有喷向远处,而是精准地、带着一种活物般的贪婪,直射沈默无力垂落在霜地上的左手!
暗红粘液瞬间覆盖了他的整个左手!冰冷!滑腻!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皮肤接触的刹那,立刻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呃啊——!”沈默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吼。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只能徒劳地颤抖着。
那暗红粘液如同活物,覆盖上手掌后并未流淌滴落,而是疯狂地顺着他的指缝、皮肤纹理向上攀爬、渗透!所过之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干瘪、失去弹性,如同瞬间被抽走了生机!剧痛之后,是更深沉的麻木和冰冷。
这仅仅是开始!
更多的“气泡”在胶冻表面鼓起、融合!噗!噗!噗!一个又一个瘤体破裂!一股又一股暗红粘液激射而出!它们像拥有独立意识的毒蛇,精准地扑向沈默瘫倒的身体——射向他无力蹬动的脚踝,射向他因痛苦而蜷缩的膝盖,射向他毫无防备的胸膛!
嗤嗤嗤——!
粘液覆盖身体的声音连成一片,如同恶毒的亲吻。每一次覆盖,都带来一片新的、火烧火燎的剧痛区域,紧接着是更广阔的生命力被抽离的麻木和冰冷。他的睡衣被迅速腐蚀出破洞,下面的皮肤迅速变得灰败。身体像被无数条冰冷的水蛭同时吸附、吮吸,沉重感如同山岳般压下来,连挣扎的念头都被这无孔不入的冰冷和汲取彻底冻结。
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块被投入强酸中的朽木,正在被这来自血玉的恐怖分泌物飞速地分解、吞噬!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夹击下,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着,一点点黯淡下去。视野彻底被翻滚的暗红和麻木的灰白占据,耳边只剩下自己破碎的喘息、胶冻搏动的心跳、粘液覆盖的嗤嗤声,以及……霜花蔓延的沙沙声。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冰冷黑暗的深渊时——
“嘻……”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短促的、带着纯然好奇的轻笑,如同幻觉般,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不是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这笑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沈默麻木的意识表层!
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再次聚焦到左腕那团搏动的胶冻核心。
胶冻内部,那个惨白的婴儿轮廓……不再仅仅是蜷缩着。
它的一只……勉强能称之为“手”的、由半透明胶冻构成的小小肢体,正极其缓慢地……抬起!
那小小的、模糊的“手掌”,隔着那层半透明的、搏动着的胶冻,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内侧的“壁”上!
位置,正对着沈默被暗红粘液覆盖的、剧痛麻木的左手!
就在那小小的“手掌”贴上胶冻内壁的瞬间——
沈默那只被粘液覆盖、正承受着蚀骨剧痛和生命力飞速流逝的左手,猛地……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不是他自己的意志!是那只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自行抬了起来!动作僵硬而诡异,皮肤灰败,还覆盖着不断渗入的暗红粘液。
然后,这只完全失控的手,带着沈默无边的惊骇,缓缓地、颤抖地……向上移动。
最终,它僵硬地翻转,掌心……隔着那层搏动的、半透明的胶冻,极其缓慢地……印在了那个惨白婴儿轮廓抬起的小小“手掌”的位置!
一大一小。
一内一外。
隔着那层孕育着恐怖与诡异的胶冻“胎膜”。
掌心相对!
“轰——!!!”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清晰的连接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沈默的全身!
这一次,没有远古的恐怖画面碎片。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粘稠的“意识”,如同开闸的洪水,顺着那只被控制的手掌,疯狂地涌入他的大脑!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最原始的情绪和欲望的洪流!
冰冷!如同沉入万载玄冰的海底!
饥饿!如同亿万年未曾进食的饕餮巨兽!
还有……一种扭曲的、如同藤蔓缠绕大树般的……依恋和……归属感!
这股冰冷粘稠的意识洪流,霸道地冲刷着沈默仅存的自我意识,试图将他的思维、他的情绪、他存在的根基,都强行染上同样的色彩!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同化,正在被拖入一个冰冷、饥饿、唯有“共生”才是永恒真理的黑暗深渊!
就在沈默的意识即将被这股冰冷的洪流彻底吞噬、同化的最后刹那——
他涣散的、布满血丝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掉落在不远处霜地上的那块青铜碎片!
它静静地躺在蔓延的白色霜晶中,染血的边缘在绝对的黑暗里,竟幽幽地反射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金属光泽!那点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刺入沈默即将沉沦的意识!
爷爷!祖传!压制!核心!
几个破碎的词语,带着最后一点源自血脉的不甘和愤怒,如同濒死的火星,在他被冰冷洪流淹没的意识深处,猛地爆开!
不!!!
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响!求生的本能,对自我存在的最后坚守,以及对这恐怖寄生体无边的恨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凝聚成一股微弱却无比尖锐的力量!
他的身体依旧被那冰冷的连接和粘液死死禁锢着,动弹不得。但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块青铜碎片!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残存力量,都灌注在这一个念头之中——过去!拿起它!刺向它!刺向那个“核心”!
仿佛感应到了他灵魂深处这最后的、绝望的呐喊,他那只被控制着、隔着胶冻与惨白婴儿“掌心相对”的左手,食指……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勾动了一下!
仅仅是动了一下指尖!
然而,就是这微不可察的、耗尽了他所有生命潜能的动作,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嗡——!”
掉落在霜地上的青铜碎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高亢、都要尖锐的嗡鸣!那嗡鸣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斩断一切无形之物的锋锐感,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斩向沈默左腕上那团搏动的胶冻!
“叽——!!!”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如同无数玻璃同时被刮擦的恐怖嘶鸣,猛地从血玉胶冻的核心爆发出来!那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让沈默眼前一黑,耳膜如同被钢针贯穿!
胶冻表面那些搏动的暗红血管,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瞬间剧烈地痉挛、扭曲、收缩!整个胶冻团块都在疯狂地颤抖、抽搐,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股疯狂涌入沈默大脑的、冰冷粘稠的意识洪流,如同被无形的闸门瞬间截断!同化的进程被强行中止!
掌心相对的连接感,也在这尖锐的嗡鸣和胶冻的痛苦抽搐中,骤然中断!
沈默那只被控制抬起、印在胶冻上的左手,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啪”的一声,无力地摔落回冰冷蔓延着霜晶的地面。覆盖其上的暗红粘液似乎也失去了活性,不再疯狂渗透,只是冰冷地附着着。
“嗬……嗬嗬……” 沈默如同溺水者被拖出水面,猛地弓起身,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被粘液侵蚀的皮肤和内脏,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但随之而来的,是意识重新回归身体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贪婪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了生的实感。视线依旧模糊,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和扭曲的光影。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左腕。
那团胶冻依旧在搏动,但频率明显紊乱了许多,幅度也变小了。表面鼓起喷射粘液的“瘤体”全部干瘪了下去。核心处那个惨白的婴儿轮廓,似乎也蜷缩得更紧了,那抬起贴在胶冻内壁的“小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仿佛耗尽了力气。
它似乎……暂时被压制住了?被那块青铜碎片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反应?
沈默的心底刚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紧接着就被更深的寒意覆盖。这只是暂时的!那东西只是受了点刺激,它还在!它还在汲取他的生命力!那冰冷的搏动感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腕骨上!
必须……必须彻底解决它!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瞬间点燃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他不能像那些先祖一样,无声无息地被吸干,成为这怪物的养料!
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盯在不远处霜地上那块嗡鸣声渐弱、却依旧散发着幽幽冷光的青铜碎片上。那是唯一的武器!唯一的希望!
身体依旧沉重如山,被粘液覆盖的地方传来阵阵蚀骨的麻木和剧痛。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这一切!沈默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拖动自己如同灌了铅的身体。
一寸。两寸。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呻吟和被粘液侵蚀皮肤的撕裂痛楚。冰冷的冰晶被他身体摩擦,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像一条濒死的蠕虫,在蔓延的白色荆棘和自身的污血粘液中,向着那点微弱的青铜冷光,艰难地、无比缓慢地……爬去。
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痛苦的闷哼,汗水(或者是粘液?)混合着泪水(或是血水?)模糊了他的脸。他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勉强视物,死死盯着目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向前移动。
近了……更近了……
带着血污和尘土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带着锈蚀颗粒的金属边缘!
冰凉的触感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他濒临枯竭的身体!他低吼一声,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最后一股力气,五指猛地收拢,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地……攥住了那块染血的青铜碎片!
碎片边缘的锋锐割破了他早已伤痕累累的掌心,新的温热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霜地和碎片表面。嗡……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他决绝的意志和鲜血的浸润,再次发出低沉的、却无比坚定的嗡鸣!
沈默攥紧碎片,如同握住了斩断命运的利刃。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支撑起上半身,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但他强迫自己扭转身躯,布满血丝的独眼,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锁定了左腕上那团依旧在缓慢搏动、孕育着怪物的胶冻!
就是现在!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甚至不惜榨干最后一点生命力,猛地扬起紧握青铜碎片的右手!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扭曲,碎片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胶冻最中心、那个惨白婴儿轮廓蛰伏的位置!
“去死——!!!”
一声混合着无尽恐惧、滔天恨意和绝望咆哮的嘶吼,从他撕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对生的渴望,都灌注在这孤注一掷的刺击之中!
手臂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下!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意外!是凝聚了全部生命力的、精准无比的绝杀!目标直指——那寄生体的核心!
锋利的、染血的青铜碎片尖端,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刺向那搏动胶冻的最深处!
就在青铜尖端即将再次刺入那暗沉“核心”的千钧一发之际——
胶冻核心处,那个一直蜷缩着的惨白婴儿轮廓,猛地抬起了它那模糊一片的“脸”!
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点。但沈默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那黑点正“看”着他!那目光不再冰冷贪婪,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委屈?还有一丝……诡异的、近乎孺慕的祈求?
同时,一个意念,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在他被冰冷洪流冲击过、此刻依旧混乱不堪的脑海深处,清晰地、带着一种幼兽般的稚嫩和依恋,轻轻响起:
“爸…爸……”
“疼……”
“一起…活…不好…吗?”
这意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默孤注一掷的杀意之上!
爸爸?一起活?
这来自寄生体核心的、扭曲的“呼唤”,带着一种诡异的、直击灵魂的力量,瞬间穿透了沈默所有的恨意和决绝!它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意识深处最脆弱、最不设防的角落——那属于人性本能中对“幼小”、“生命”、“血脉相连”的复杂情感!
沈默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到极点的意念冲击,出现了万分之一秒的凝滞!
就是这致命的凝滞!
“噗嗤!”
青铜碎片依旧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刺入了搏动的胶冻!再次精准地命中了那个暗沉的核心点!
沉闷的破裂声响起。一股粘稠冰凉的、暗红色的液体从刺破处涌出,量不大,却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叽嘎——!!!”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怨毒、仿佛集合了亿万生灵临死哀嚎的尖啸声,再次从胶冻核心爆发!整个胶冻团块如同遭受电击,疯狂地、剧烈地抽搐痉挛!那些搏动的暗红血管瞬间绷紧到了极限,颜色变得更深、更暗,如同淤积的黑血!
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冰冷刺骨的冲击波,猛地从刺破点爆发出来,狠狠撞在沈默身上!
“呃啊——!”
沈默如遭重锤轰击,胸口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狠狠掀飞出去!身体像断了线的破风筝,重重撞在几米外一个堆满破旧棉絮的木箱上!
“轰隆!”
木箱被他撞得四分五裂,腐朽的木头和发黑的棉絮四处飞溅。他摔在碎木和棉絮中,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落在灰白的棉絮和蔓延的霜晶上,红得刺眼。
他瘫在废墟里,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视线彻底模糊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胶冻核心发出的、渐渐微弱下去的怨毒嘶鸣还在回荡。
他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自己的左腕。
手腕上,那团搏动的胶冻……正在发生剧变!
被青铜碎片刺破的地方,那个暗沉的“核心”位置,此刻正汩汩地涌出粘稠的暗红液体。整个胶冻团块如同漏气的气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塌陷!那些虬结搏动的暗红血管,失去了支撑,迅速地干瘪、黯淡下去,颜色由暗红变成死气沉沉的深褐色,最后如同枯萎的藤蔓,软软地贴在萎缩的胶冻表面。
那层半透明的胶冻物质本身,也在飞快地失去“活性”的光泽,变得浑浊、凝固、如同冷却的蜡油。
核心处,那个惨白的婴儿轮廓……消失了。
或者说,它彻底融入了萎缩塌陷的胶冻之中,再也分辨不出任何形态。
几秒钟前还搏动不止、孕育着恐怖生命的活体组织,此刻变成了一团拳头大小、暗红与惨白驳杂、覆盖着枯萎血管的、冰冷僵硬的……肉瘤状物体。它依旧连接在沈默的手腕上,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活性和搏动感,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沉重感。
成功了?那东西……死了?
沈默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团丑陋的死肉,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脱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透支,让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瞬——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那团死寂的“肉瘤”连接他手腕的地方,逆流而上,悄然渗入了他的血管!
这暖流所过之处,手臂上被暗红粘液侵蚀带来的剧痛和麻木,竟然……奇迹般地开始缓解!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生机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开始在他干涸的身体里悄然萌发。
这突如其来的“馈赠”,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欣喜,反而让沈默感到一种比之前更深沉的、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寒意!
这东西……在反哺他?用……它从沈家历代血脉中汲取的生命力?为什么?
那诡异的、带着孺慕之情的“爸爸”呼唤声,再次在他混乱的记忆边缘幽幽回荡。
就在这时,他涣散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地下室楼梯口的方向。
借着高处采光窗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暴雨似乎小了些),他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老管家,福伯!
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望远镜?或者某种长筒的观察设备?
福伯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有脸上那副老花镜的镜片,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两点冰冷而晦暗的幽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沈默瘫在废墟中,看着他手腕上那团死寂的肉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血腥、恐怖、超越常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早已预见的、平淡无奇的戏码。
一股比血玉本身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默的心脏!
福伯……他看到了多少?他……知道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巨石,彻底压垮了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沈默眼前一黑,残留着惊骇和巨大疑问的意识,终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身体软软地倒在碎木和染血的棉絮中,手腕上连接着那团死寂的肉瘤,一动不动。
地下室恢复了死寂。
只有霜花依旧在缓慢地蔓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楼梯口的阴影里,老管家福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筒望远镜,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情绪地扫过沈默昏迷的身体,最终落在那团暗红与惨白驳杂的、死寂的肉瘤上。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不是恐惧,也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看到预期结果后的、冰冷的了然。
他无声地抬起枯瘦的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那里并没有汗水。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动作。
然后,他转过身,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化在楼梯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向上退去,没有留下任何声响,仿佛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死寂重新统治了地下室。
手腕上,那团死寂的肉瘤,在无人察觉的维度里,最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暗红光泽,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