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需要回老宅的周末。
陆恩仪因为研究所有临时数据需要处理,赶到时已经临近正午。
商执聿一早就出了门,没有问她是否要一起,她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自那天在医院花园,目睹了他推着安烟晒太阳的温情一幕后,两人之间就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
他回来后,没有一句解释。
而陆恩仪,也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一场心照不宣的冷战,在静默中拉开序幕。
走进老宅,还未到主楼,一阵阵压不住的欢声笑语就顺着和风从花园的方向飘了过来,格外热闹。
王管家迎上来,恭敬地接过她的外套,低声说:“少夫人,您回来了。”
随即,他有些谨慎地补充道:“安烟小姐……今天也在。”
像是怕陆恩仪误会,王管家又连忙解释:“是安烟小姐自己说很久没见大家了,想过来看看。安家人将她送到门口,执聿少爷去接进来的。”
“嗯。”陆恩仪点了下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安烟没出事前,就和商家上下关系都很好,更别提她昏睡多年,如今醒来,被当成珍宝一样对待也是人之常情。
“太太,您要去花园那边吗?”王管家试探着问。
“不了。”陆恩仪的语气很淡,“我先去书房待一会儿,也快到午饭时间了。”
书房是商老爷子生前最爱待的地方,里面的藏书涉猎极广。
陆恩仪的新论文中需要引用的一些罕见的力学理论着作,只有这里的藏书中才有。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室沉静的墨香与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屋外的喧嚣。
陆恩仪很快便在书架高处找到了那本德文原版的《理论力学》。
可当她伸手去取时,指尖不小心带到了旁边一本更薄的书,那本书应声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毯上。
是一本原装的英文诗集。
书页因撞击而翻开,一片干枯的、脉络分明的枫叶标本从书页间悄然滑落。
陆恩仪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片枫叶捡了起来。
枫叶的边缘已经有些残破,颜色也从当年的火红褪成了暗沉的赭色。
但在叶柄处,用黑色墨水笔写下的字,依旧清晰:商执聿,很高兴见到你。
这是她刚到商家不久后,亲手做的。
那时的她,敏感情怯,像一株寄人篱下的植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家里的一切,尤其是那个总是冷漠疏离的少年。
少女时期青涩又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就尽数藏在了这片小小的枫叶里。
她悄悄地将这片写了他名字的枫叶夹进了这本书里,幻想着或许某一天,他翻开书页时能看见。
应该也挺浪漫的。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本书的书脊依旧崭新,没有一丝被反复翻阅的痕迹。
他……始终未曾打开过。
陆恩仪看着那片枫叶,眼神平静无波,然后轻轻将它夹回了书页的原处,把诗集重新放回了书架上,仿佛只是在整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物。
她拿着自己需要的那本《理论力学》,坐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开始翻阅。
窗户并未关紧,窗外花园里的热闹声音,混杂着安烟银铃般的笑声,依旧能依稀飘进来。
但陆恩仪的眼神,只是分外专注地,一字一句地盯着书本上的公式与理论。
仿佛那些声音,来自另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世界。
与此同时,老宅的花园里,气氛正热闹。
安烟被众人簇拥在藤椅上,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正听着商家的女眷们说着这几年来的趣事。
商奶奶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目光却不时地望向主楼的方向。
她见陆恩仪迟迟没有过来,便对身旁的商执聿说:“执聿,给恩仪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研究所的工作还没忙完。”
商执聿“嗯”了一声,刚拿出手机,王管家就快步走了过来,躬身道:“老夫人,少爷,少夫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书房看书。”
听到这话,安烟抬起头,纤弱的睫毛眨了眨,声音轻柔地问:“恩仪姐姐为什么不来这边呢?是……不喜欢跟大家一起聊天吗?还是因为我来了,惹她不高兴?”
她的话说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无辜的委屈,瞬间让花园里热闹的氛围凝滞了片刻。
坐在另一边的大伯母立刻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她哪里是不喜欢聊天,她就是那个冷清性子,不喜欢这些热闹场合罢了。你昏睡的这些年,她婆婆叫她陪着出席过好几次重要的晚宴,她哪次愿意去了?”
这番话,无疑是在指责陆恩仪不通人情世故,不给长辈面子。
始终没怎么说话的俞清禾,端着茶杯淡淡地开了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她不喜欢就算了,不必勉强。”
反正,安烟已经醒了。
虽然现在看着身体还虚弱,但恢复健康是迟早的事。
而陆恩仪已经签好的离婚协议,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该彻底从商家滚出去了。
眼看话题的矛头全都对准了陆恩仪,商衍替她解释了一句:“恩仪只是性格内敛,不习惯这样的交际场合,不是不想跟大家聊天。”
安烟闻言,立刻笑着点头,仿佛找到了认同,目光在商衍和商执聿之间流转了一圈,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商衍哥说得对。我就记得,以前你跟恩仪姐姐的关系就很好呢。”
这句话一出,花园里好几个人脸色都瞬间变了。
商奶奶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将商执聿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质问:“你是不是又跟恩仪吵架了?”
见孙子不语,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执聿,奶奶要再提醒你一次,你要时刻牢记自己已婚的身份!不管你以前跟安烟关系多好,现在都必须保持距离,这是对恩仪最基本的尊重!”
商执聿的眉心拧成一个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奶奶,我知道。只是……安烟现在的情况,精神和情绪都非常不稳定,我不能不管。”
“你……”商奶奶被他这理由堵得心口发闷,重重地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恩仪知道你最近总去医院陪她,她……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商执聿回答道,声音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