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扶光静坐在梳妆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清瘦的轮廓。
洛闻渊半弯着腰,执起眉笔,俯身为她描眉,他指尖极稳,眉黛落于肌肤,如墨色晕开在雪上,一笔一画皆是温柔。
盛扶光仰着脸,眼眸中映着他温柔专注的眉眼。
洛闻渊双手轻托她下颌,端详片刻,唇角微扬,又转身去取妆台上的脂粉。
盛扶光闭目,任由细腻的香粉轻扫过面颊,胭脂晕染,口脂点唇,他的动作熟稔至极,仿佛早已为她描画千百遍。
她忽而轻笑,嗓音低柔:“若画得不好看,我可要恼的。”
洛闻渊低笑一声,指尖拂过她发间,声音轻缓:“何须脂粉?你本就好看得紧。”
说着又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随即绕到盛扶光身后,替她梳头。
他手上力道极轻,生怕扯痛她,盛扶光望着镜中二人交叠的身影,呢喃低语:“一梳梳到尾……”
洛闻渊握梳的手猛然收紧,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带着些颤音,“二梳…白发齐眉……”
白发齐眉……
可惜,他们没有白发齐眉的那天了。
他强抑着胸腔里翻涌的痛楚,手下动作愈发轻柔,知道她不喜繁重的发髻珠翠,只用一根红色绸带松松挽了个髻。
又在头上和鬓边别上清晨采的野花,鲜妍的花瓣衬得她枯瘦的面容竟透出几分生气。
盛扶光抬手抚上鬓边的一朵鲜花,展颜一笑,“好看,我很喜欢。”
她扶着妆台缓缓起身,转过头面对洛闻渊,笑得眉眼弯弯,“我的新郎呢,是不是该去换衣服了?”
洛闻渊也用力地笑了笑,“夫人且等我片刻。”
内室的屏风后,大红的喜服静静悬着,他抚过领口那五颗金线绣的星星,与她的嫁衣一模一样。
洛闻渊换好衣服走出内室,手上拿着一根红绸,递给盛扶光,“劳烦夫人。”
盛扶光轻笑一声,她踮起脚尖,青白的手指将洛闻渊满头青丝攥在手中,为他简单了一个发髻。
洛闻渊转过身来,红衣衬得他眉目如画,剑眉下压着一双寒星般的眼,此刻正温柔地注视着盛扶光。
她抬起指尖,轻轻点在他眼尾那颗泪痣上,笑意清浅:“子瑜真好看。”
窗外飞雪簌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洁白又宁静。
洛闻渊取来狐裘斗篷为她系好,十指相扣时,他掌心温度透过她冰凉的指尖传来,两人踏雪而行,身后留下两串相依的脚印,直到走近那颗挂着红旗的枯树下。
盛扶光上前一步,指尖虚抚过旗帜上的星辰,忽然挺直脊背,右手抬起,行了一个利落的军礼,洛闻渊凝视她绷紧的侧脸,学着她的姿势郑重敬礼。
雪落无声。
她闭目轻语,:“我盛扶光,华夏儿女,今日与洛闻渊结为夫妻,从此生死不离,他这一世,都是我的夫君。”
喉间哽着化不开的铁锈味,盛扶光强忍着咽下,她身形有些不稳,踉跄着要倒下。
洛闻渊箭步上前,红衣在雪地上铺开一片血色,他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两人便这般跌坐在皑皑白雪中。
盛扶光托着腮望向天际,细雪落在她睫毛上,“子瑜...咱们这样,就算是礼成了...”
洛闻渊指尖轻点她额头,触到一片冰凉:“胡说,还没拜天地。”
盛扶光忽然笑起来,“上次…不是已经拜过了吗。”
她握着他的双手,在他掌心画圈,又笑出声,“你掀开盖头时的那个表情,我能记一辈子……”
洛闻渊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指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你可知我当时…其实欢喜得很。”
那日红烛高照,他本已心如死灰,想着无所谓了,娶谁都无甚分别。
可当盖头掀起,映入眼帘的竟是盛扶光含笑的眉眼,那一刻的震惊与狂喜,至今想起仍让他心尖发颤。
他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声音沙哑,“我原以为,你走了就再不会回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盛扶光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那现在呢?”
洛闻渊望进她澄澈的眼底,那里映着漫天飞雪和他通红的眼眶,“现在,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
哪怕只有须臾光阴,能得她相伴,已是三生有幸。
一滴冰凉的泪滴在盛扶光额头,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忽然孩子气地说道,“子瑜,我想玩游戏。”
洛闻渊手臂收紧,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想玩什么?”
“上次,我们在院子里玩的那个,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洛闻渊低头望去,只见她苍白的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眸中水光潋滟,像是将熄的烛火最后的跃动。
他喉结剧烈滚动,半晌才哑声道:“...好。”
盛扶光指尖玩着一缕头发,她歪着头:“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觉?”
“像只小狐狸。”他指尖抚过她眼尾,“明明满肚子算计,偏生让人讨厌不起来。”
盛扶光唇角轻扬,“那,我撕你衣服那次呢?”
洛闻渊眼前蓦地浮现起初见时悬崖边那一幕,她染血的指尖扯开他衣襟,回忆让他低笑出声:“霸道得不讲道理,可......”
话音未落,便对上她瞪圆的杏眼。
他忙用鼻尖蹭了蹭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温声改口:“可那会儿你执刀的模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盛扶光这才满意地扬了扬嘴角:
“那你最喜欢什么?”
“你。”
“最害怕呢?”
“还是你。”
盛扶光疑惑地看向他,“敷衍我呢。”
洛闻渊捏了捏她的鼻子,“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盛扶光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洛闻渊凝视着她逐渐涣散的眸光,喉间发紧,却还是柔声问道:“冰糖糕甜吗?”
“…甜。”
“为何初见之时,总故意气我?”
盛扶光眼睫轻颤,苍白的唇边忽然浮起一丝笑意:“因为喜欢看你…着急脸红的样子……”
“为何…要为了救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她在他怀里微微仰头,眸中映着漫天飞雪,“因为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声音已经轻到几乎听不见。
洛闻渊仰着头,拼命地深呼吸,他手臂颤抖地抱着她,死死咬住牙关,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
她指尖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再...问一个...”
他早已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盛扶光艰难地抬起手,抚过他的脸颊,
她看着漫天飞雪,声音散在风里,“若有来生…无需雪来替……”
“与你,共…白头……”
她的手倏然垂落,洛闻渊僵在原地。
雪还在下。
他低头看她,她仍在他怀里,眉目安宁,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张了张口,想喊她,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什么,滚烫的、锋利的,割得他生疼。
他的嘴唇在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抱紧她,手指死死攥住她的衣袖。
远处传来更鼓,一声,两声。
洛闻渊终于动了动,缓缓低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扶……”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