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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 > 第187章 酒肆诗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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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青羊宫外,有条窄窄的青石板街,街尾挂着面褪色的酒旗,上头写着\"醉仙楼\"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酒旗被风掀得一翻一折,像在跟路过的人打招呼。

柳七郎第一次踏进这酒肆时,正是暮春。他攥着皱巴巴的落第帖子,鞋跟沾着青羊宫前的泥,一推门就闻见满屋子的酒香味儿——是那种泡了枸杞、红枣的甜酒,混着新蒸的黍米香,直往鼻子里钻。

\"客官,坐这儿?\"柜台后探出个扎着双鬟的脑袋,姑娘穿着月白粗布衫,袖口沾着几点酒渍,\"我给您擦桌子。\"

柳七郎抬头,见她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说话时嘴角翘着,倒把满肚子的丧气暂时压了下去。他在靠窗的木桌坐下,拍拍桌上的灰:\"上好的郫筒酒,来两坛。\"

酒端上来时,坛口还冒着热气。柳七郎揭开泥封,酒香\"轰\"地散开来,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辣得眼眶发酸。第二碗喝到一半,他摸出随身的狼毫笔,蘸了酒在墙上题起诗来。

\"十年寒砚墨成灰,十载长安梦未回......\"他写得急,笔锋歪歪扭扭,墨汁顺着墙往下淌,\"青衫湿尽无人问,且向糟丘觅旧杯。\"

写完最后一个\"杯\"字,他扔了笔,趴在桌上直喘气。云娘端着茶盏过来时,他正用袖子抹脸,眼泪把青衫前襟洇湿了好大一片。

\"客官,这诗......\"云娘踮脚看了眼墙上的字,声音轻得像片柳叶,\"写得怪扎心的。\"

柳七郎没抬头:\"扎心就对了。我柳七郎,字子安,去年春闱中了探花,今年......\"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直颤,\"今年主考官说我'诗风浮艳,难登大雅',把榜文往我怀里一塞,说'回去再读十年书'!\"

云娘没接话,只把茶盏推到他手边。茶是温的,带着股野菊花的香。柳七郎喝了口,突然发现她袖口露出半截帕子,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芙蓉花——跟他诗里\"且向糟丘觅旧杯\"的\"杯\"字,倒有几分相似的笨拙。

从那以后,柳七郎常来醉仙楼。有时带两斤蜀锦,有时提半筐枇杷,更多的时候是空着手,坐窗边喝两碗酒,题两首诗。云娘也不催他付钱,只在他题完诗后,用块蓝布帕子小心地把诗稿包起来,藏在柜台底下的木匣里。

\"这诗得收着。\"她蹲在柜台后装帕子,发顶的木簪晃呀晃,\"万一哪天客官中了状元,回来寻呢?\"

柳七郎听了,只是摇头:\"状元?我这样的,中了又怎样?\"他指了指墙上的诗,\"你瞧这'青衫湿尽无人问',才是实话。\"

云娘没说话,只往他碗里多添了半盏酒。酒液在碗里晃,映着她泛红的耳尖。

秋去冬来,成都的雪下得急。柳七郎裹着件灰布斗篷来喝酒,发梢沾着雪粒子。他喝到第三碗时,突然说:\"云娘,我要走了。\"

云娘正擦桌子,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去哪儿?\"

\"长安。\"柳七郎摸出块碎银压在碗底,\"这次换了路数,写策论,说不准能中个进士。\"

云娘弯腰捡抹布,抬头时眼眶红红的:\"那...那你啥时候回来?\"

\"说不准。\"柳七郎抓起桌上的狼毫笔,在墙上又题了首诗,\"此去长安三万里,春风先到锦官城。\"

他写完就走,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云娘等了整整一夜,雪停了,酒旗被冻得硬邦邦的,像块破布。第二日天刚亮,她就爬起来,用温水把墙上的诗慢慢润下来,贴在胸口焐干,再收进木匣的最底层。

这一等,就是一年。

第二年春,成都的桃花开得格外艳。醉仙楼的酒旗刚换上新的,就有个穿青衫的公子骑马而来。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的玉牌\"当啷\"响,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店家,可还认得我?\"公子把马拴在酒旗杆上,掸了掸衣上的尘,\"去年冬天来喝酒的柳七郎。\"

云娘正在柜台后算账,听见声音手一哆嗦,算盘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她抬头,见那公子眉峰如剑,眼角却带着笑,倒比去年多了几分英气——可不就是柳七郎?

\"柳...柳公子!\"她慌忙去捡算盘,发间的木簪却\"啪\"地断了,\"您...您中了?\"

柳七郎从怀里掏出个黄绫包,打开来是块金光闪闪的牌匾:\"进士及第,赐同进士出身。\"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云娘,我回来寻我的诗。\"

云娘的手在发抖。她打开柜台底下的木匣,取出层层包裹的蓝布帕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贴着二十三张诗稿,每张都用竹片压得平平整整,边角还留着她当年补的浆糊印子。

\"我都收着。\"她把帕子递过去,声音轻得像叹息,\"从你第一次题诗那天,到去年冬天走的那天。\"

柳七郎接过帕子,手指碰到她的手背,烫得两人都缩了缩手。他翻到最后一张诗稿,是去年冬天的那首:\"此去长安三万里,春风先到锦官城。\"墨迹已经有些模糊,却被小心地用糨糊粘过,边角还垫着薄棉纸。

\"云娘...\"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这些诗,我一张张都抄了副本。本来想等中了状元,拿它们当聘礼......\"

云娘的脸涨得通红,抽回手去擦柜台:\"谁要你的聘礼!\"可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把木匣里的帕子又理了理,\"不过...你要是真想谢我,就把这些诗裱起来,挂在我屋里。\"

柳七郎笑了,笑得眼角的泪都出来了。他拽着云娘往酒肆里走:\"裱诗?我这就去请城南最有名的装裱匠!用洒金笺,配湘妃竹的轴子!\"

云娘被他拽得踉跄,却没挣开。她的手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在他耳边说:\"还有...你去年冬天说要给我带长安的胭脂,可带了没?\"

\"带了!\"柳七郎从袖子里摸出个红漆小盒,\"扬州的胭脂,比长安的还香!\"

后来的日子,醉仙楼的酒旗还是那么旧,可酒屋里多了面诗墙。柳七郎的诗,云娘的帕子,都裱在墙上,墨香混着酒香,飘出半条街。

再后来,成都的老人们都说,醉仙楼的故事比郫筒酒还甜。有人来喝酒,就指着诗墙说:\"瞧那首'青衫湿尽无人问',是柳进士当年落第时写的;那首'春风先到锦官城',是他中了进士写的。旁边的帕子,是云娘收的诗稿。\"

有人问云娘:\"你咋就看上柳七郎了?\"

云娘擦着酒坛笑:\"他题诗时,墨汁滴在我袖口,我洗了十遍都没洗掉。后来才发现,那不是墨汁,是他心里的火。\"

柳七郎听了,就摸出酒碗跟她碰:\"我这心里的火,能烧一辈子不灭。\"

于是,醉仙楼的酒旗下,总坐着两个身影:一个研墨题诗,一个擦桌添酒。诗笺是他们当年的聘礼,也是如今的嫁妆,在风里飘着,在酒里泡着,把一段\"诗酒姻缘\",泡得愈发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