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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年的大旱,把山西南部的山坳都烤糊了。青石板上裂开的缝儿能塞进孩童的拳头,老榆树的皮儿晒得卷起来,像被火燎过的黄纸。村里最年长的周老汉蹲在井台边,旱烟杆敲着井沿直叹气——那口祖上传了十三代的\"福泽井\",自打入了夏就没冒过一滴水,井底的青苔都干成了碎纸片。

\"要不咱挖口新井?\"里正家的二小子蹲在碾盘旁啃干馍,馍渣子硌得牙龈生疼,\"东头张瘸子说,村后那片老林子底下,他爷爷小时候见着过湿土。\"

这话像颗火星子掉进干草堆。第二日天没亮,二十多个壮劳力就扛着铁锹、拉着辘轳上了山。老林子里的荆棘扎得人胳膊生疼,可谁也顾不上,铁锹下去刨起的土块都是烫手的。挖到第三日晌午,辘轳\"咔\"地一声卡住了——原来挖到了块青石板,石板缝里渗出点潮乎气儿,像谁在地底下喘气儿。

\"快撬!\"周老汉摸出怀里的铜酒壶,往石板缝里倒了半壶烧刀子。酒气儿混着土腥气散开,石板\"轰\"地翻了个儿,底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洞里飘上来的风带着股子凉丝丝的潮意,直往人肺管子里钻。

\"有东西!\"张瘸子的儿子举着火把凑过去,就着光看见洞底沉着块青石碑,碑身沾着些泥,可那些刻着的字儿倒擦得锃亮,歪歪扭扭的,像蛇又像草,一个都不认得。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就飞遍了全村。男女老少扛着铺盖卷儿围过来,有拿香烛的,有抱供果的,连村头瞎眼的王婆婆都摸索着来了,枯树枝似的手抚过碑面:\"这字儿...像我奶说的,她奶那辈儿有人在黄河边见过,说是能请龙王爷的。\"

\"请龙王爷?\"人群里挤进来个穿青衫的道士,手里捏着柄拂尘,\"这碑不是请龙的,是上古祈雨咒。\"众人抬头,见道士眉目清俊,颔下三缕长须,腰间挂个青铜小瓶,瓶口插着根草茎,正滴着水珠儿——怪了,这大旱天,他那草茎咋还湿乎?

\"贫道云游至此,见这碑身有股子地脉之气。\"道士绕着碑转了三圈,拂尘往碑顶一拂,\"这咒文叫'云汉章',传说是女娲补天后,剩下的星屑刻在玉版上,后来玉版碎了,就刻在石头里。要解这咒,得全村老少斋戒七日,每日寅时三刻到井边齐诵,诚心能感天地。\"

周老汉捋着胡子问:\"那得咋个诵?\"

\"不用经卷,不用法器。\"道士指了指碑,\"把眼睛闭紧,把心沉到井里,跟着贫道念——'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云行雨施,品物流形'。\"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雨点儿,\"一、二、三,起——\"

头一日,太阳毒得狠。村民们跪在井边,额头抵着青石板,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文。日头偏西时,有个小娃娃哭起来:\"娘,我渴。\"他娘咬着嘴唇,把最后半葫芦水喂进娃嘴里,自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念。

第二日,起了风。风卷着土末子往人脸上扑,张瘸子的老伴儿裹着破头巾,一边念一边抹眼泪:\"我那口子走的时候,说等下了雨要给我编个新草帽...\"话没说完,旁边的大壮媳妇接上了:\"云行雨施,品物流形\"——风里有了点潮意,像谁在天上掀了道湿布帘。

第三日最难熬。日头像团烧红的铁,晒得人头皮发疼。周老汉的孙子小宝儿晕过去了,他奶奶把孙儿抱在怀里,嘴里还念着咒文,眼泪滴在小宝儿脸上:\"宝儿,奶奶给你求口甜水喝...\"突然,小宝儿抽了抽鼻子,睁开眼:\"奶奶,我闻见雨味儿了!\"

众人猛地抬头。西边的天像被打翻的墨汁,乌泱泱的云团正往这儿涌。道士站在最前头,拂尘指向天空:\"快,加把劲!\"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声音撞在山壁上,反弹回来,像无数个人在喊。云团越压越低,突然\"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劈开了云层,紧接着是滚雷,震得井边的老槐树直晃。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先是稀稀拉拉,后来越下越密,像谁把天上的水盆全掀了。

雨水冲在石碑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字儿慢慢变淡了,像被水洗的墨。等雨下透了,碑面上干干净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像条小蛇。

\"碑...碑没了?\"张瘸子揉着眼问。

道士笑了:\"咒显了,碑就该走了。\"他弯腰捡起块碎陶片,在井沿上划了道印子,\"往后这井就叫'雨应井'吧,只要诚心,它还会应的。\"

雨下了三天三夜。福泽井的水漫出来了,漫过井台,漫过青石板路,漫进了龟裂的田地。小宝儿赤着脚在水洼里跑,溅起的水花儿里,好像还能看见那些会动的字儿。

打那以后,雨应井的名儿传了十里八乡。每逢大旱,总有人来烧香磕头,可再没人见过那块碑。周老汉临终前拉着孙子的手说:\"那碑不是石头刻的,是人心刻的。人心诚了,天就应。\"

如今雨应井还在山坳里,井沿上的水痕却越来越淡了。不过每年清明,总有些白头发的人来坐一会儿,他们不说什么,就那么静静地看井里的水,看井边的老槐树,看天上的云——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