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间,临渊城。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彻底吞噬。
白日里喧嚣的城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粘稠阴冷,带着一股铁锈与腐败混合的怪味,吸入肺腑,带来阵阵寒意与恶心感。
三股强大、扭曲、充满恶意的阴气如同三条从地狱深渊挣脱的孽龙,在城西、城南、城东三个方向冲天而起!
它们不再是暗流,而是狂暴的、撕裂夜空的显性灾难!
城西,槐荫巷。
柳娘小院,老槐树下。
那枚沾满泥污、刻着诡异符文的残破玉佩,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柳娘被扭曲千年的痴念与积压的滔天怨毒!
“负心汉!薄情郎!天下男儿皆薄幸!都该死!!”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魂魄的尖啸,如同万千怨魂在油锅中煎熬的哭嚎汇聚,狠狠炸响!
柳娘身上那件褪色的嫁衣,瞬间腐朽、灰败,如同被烈焰焚烧后又浸入污血的破布,散发出刺鼻的焦糊与血腥味!
乌黑的长发不再是柔顺的瀑布,而是化作无数条狂舞的、散发着浓烈怨毒黑气的毒蛇,根根倒竖,尖端滴落着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液体!
她原本苍白秀丽的脸庞如同破碎的瓷器般扭曲变形,双目赤红如血,眼角崩裂,流出两行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
那枚虚幻的青玉簪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光点尚未消散,已被她枯槁如鬼爪、指甲暴涨如刀的手猛地一抓!
碎裂的簪影并未消失,而是被怨毒浸染,化作一道粘稠的、不断滴落黑液、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怨毒黑刺,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如同握着复仇的毒匕!
她冲出破败的小院,所过之处,象征爱情的美好瞬间凋零枯萎!
巷口石板缝隙中顽强生长的并蒂莲,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卷曲、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
新婚人家窗棂上贴着的、寓意百年好合的鸳鸯剪纸无风自燃,化作散发着焦臭的黑灰,飘散在空中;
定情的信物——男子腰间的玉佩无故崩裂,女子怀中的香囊丝线寸断,香料化作黑粉洒落,同心结的丝绳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扯断!
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花香与脂粉气,也被一股浓烈的、如同陈年腐尸般的恶臭取代!
一对依偎着夜归的年轻情侣,女子手中捧着的玫瑰花束瞬间枯萎,花瓣化作黑灰。
男子腰间的定情玉佩“啪”地碎裂!两人惊愕对视,眼中柔情蜜意瞬间被莫名的猜忌与怨毒取代!
女子尖声指责男子变心,男子怒骂女子水性杨花!原本恩爱的一对,在柳娘怨气掠过瞬间,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在巷口疯狂厮打起来,指甲抓破对方的脸皮,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一个晚归的货郎,哼着轻快的小调走进巷口,肩上担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黑索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从阴影中窜出,精准地缠上他的脚踝!
货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恐!他感觉一股阴寒刺骨的粘稠液体顺着脚踝疯狂涌入体内!
他强壮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下去!红润的面颊塌陷成骷髅,饱满的肌肉萎缩成皮包骨头,乌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槁灰白!
他徒劳地张大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神采迅速黯淡,最终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短短数息,一个精壮的汉子便化作一具蜷缩在地、皮包骨头的干尸,担子散落一地,新鲜的水果滚落泥泞,沾满污秽。
柳娘飘至干尸旁,枯爪般的鬼手虚按在干尸额头,一缕微弱的、带着惊恐与不甘的残魂被她吸入鼻中。
她舔舐着黑刺上虚幻的“血迹”,发出满足而怨毒的尖笑:“负心汉!都该死!吸干你们的阳气!抽尽你们的魂魄!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 笑声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沈砚刚赶到巷口,便目睹了这恐怖的一幕!那货郎从活人到干尸的恐怖转变过程,如同最残忍的酷刑在他眼前上演!
他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和灵魂深处传来的、如同被冰锥刺穿的悸动,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手心全是冰凉的粘腻汗水。
看着柳娘那扭曲狰狞的鬼脸和手中滴落黑液的黑刺,感受着她身上那滔天的、针对男性的纯粹怨毒与亵渎生命的恶意,他脸色煞白如纸,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好…好可怕的怨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鬼物害人…这是对生命本源的掠夺与亵渎!必须…必须尽快找到克制之法!”
城东,清音阁旧址。
清音阁废墟,残月如钩,却散发着不祥的血色光晕。
琴痴先生(此刻已是彻底的琴魔)彻底沉沦于《九幽引》带来的、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之中。他十指不再优雅地抚琴,而是在虚空中疯狂地撕扯、抓挠、捶打!
无形的琴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骨骼被寸寸碾碎的刺耳噪音!这噪音已非声音,而是实质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波!
“凡俗之音!不堪入耳!伪善的艺术!虚假的美好!唯有毁灭!唯有破灭!方显琴道真谛!破!破!破!哈哈哈!”
狂笑声中,实质化的暗红音刃不再是零星的风暴,而是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由无数高速旋转的、边缘闪烁着锯齿状寒芒的利刃构成的死亡风暴!风暴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残存的、需数人合抱的汉白玉石柱,在音刃风暴中如同酥脆的饼干般被轻易切开、绞碎!
切口光滑如镜,但瞬间就被后续更狂暴的音刃绞成漫天石粉!假山、梁柱、残存的雕花窗棂、甚至铺地的青石板,在风暴中如同纸糊般被撕碎、湮灭,连大点的残骸都未能留下,直接化为齑粉!
废墟中心被硬生生“犁”出一片直径数十丈的、深达数尺的绝对空无地带,地面光滑如镜,反射着血月妖异的光!
几个被先前空灵琴音吸引而来、徘徊在废墟边缘的弱小游魂,如同被卷入绞肉机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魂体便被狂暴的音刃瞬间撕裂、绞碎,化作点点凄厉的磷火,连挣扎都做不到,便彻底湮灭于无形!
更远处,一些感知到危险试图逃离的鸟雀、野猫,身体在半空中便无声无息地解体,化作一蓬蓬血雾肉糜!
音刃风暴不仅摧毁物质,更带着一种病态的精准,亵渎着一切与“美”、“艺术”相关的事物!
废墟角落一幅残存的、描绘飞天乐伎的壁画,被数道音刃精准地切割下乐伎弹奏箜篌的纤纤玉指和吹奏笛子的樱唇;
一根雕刻着缠枝莲纹、寓意吉祥的石柱,精美的花纹被音刃如同刮刀般粗暴地刮去,留下丑陋的、如同疤痕般的粗糙凹痕;
甚至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昔日雅集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墨香与檀香,也被狂暴的音波彻底搅散、污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如同烧焦皮肉般的恶臭!
“这才是真正的琴道!破灭即是新生!毁灭即是创造!让这污浊的尘世,在这无上妙音中重归混沌!哈哈哈!”
琴魔魂体膨胀扭曲到极限,儒雅的青衫早已破碎殆尽,露出由无数疯狂跳跃、扭曲蠕动、如同蛆虫般的暗红音符构成的狰狞躯体!他不再是抚琴的雅士,而是毁灭的具象化!
音刃风暴随着他的狂笑更加密集、狂暴,范围不断扩大,开始向废墟边缘的民居蔓延!毁灭的戾气如同实质的暗红火焰,在他周身熊熊燃烧,直冲云霄,将血月的光辉都染得更深!
沈砚隔着两条街,躲在一堵厚实的石墙后,仍被那充满戾气与亵渎意味的音波震得五脏六腑如同移位!他死死捂住耳朵,双耳嗡鸣不止,甚至渗出丝丝血迹!
但那魔音如同跗骨之蛆,直接穿透物理阻隔,钻入他的脑海深处!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脑海中充斥着无数亵渎神明的亵渎经文、焚毁典籍的幻象、以及对一切美好事物最恶毒的诅咒!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那毁灭的魔音彻底撕碎!他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才勉强压下那股疯狂的破坏欲。
“这…这已经不是鬼物作祟…这是对‘道’的亵渎!是对一切秩序与美好的终极憎恨!必须…必须阻止他!否则整个城东…不,整个临渊城都会被这魔音撕碎!”
城南,旧市废墟。
聚宝当铺地窖入口,早已被一股狂暴的、充满吞噬欲望的力量彻底撕开!
烟尘弥漫中,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混合着痛苦与狂喜的非人嚎叫,一个庞大、扭曲、不断蠕动嘶吼的怪物——钱鬼,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饕餮巨兽,从废墟中缓缓站起!
“金子!我的金子!都是我的!无穷无尽!哈哈哈!小宝…爹给你攒的…娶媳妇的钱…金山银山…比宰相家还大!哈哈哈!”
嚎叫声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震得附近残存的窗棂嗡嗡作响!钱掌柜的魂体在抓住那枚聚宝铜钱的瞬间,便被其中蕴含的、如同黑洞般的贪婪邪力彻底撑爆、异化!
无数闪烁着不祥暗红光泽的铜钱虚影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他体内迸发出来!这些铜钱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如刀,上面模糊地印着扭曲的、痛苦嘶吼的面孔!
它们与钱掌柜那张因贪婪而极度扭曲、涎水横流的主面孔、他身上破烂的绸衫碎片、以及那个空空如也、被挤压变形的楠木钱箱残骸强行糅合、扭曲、膨胀!
最终形成一个高达数丈、由无数疯狂旋转的锋利铜钱、无数张重叠嘶吼的贪婪面孔(钱掌柜的主脸居中,周围是无数模糊的痛苦面孔)以及破布碎片构成的、不断蠕动嘶吼的恐怖怪物!
它的躯体如同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边缘闪烁着寒光的铜钱绞肉机,中心是一个不断开合、滴落着粘稠、散发着恶臭涎液的巨大钱眼!钱眼深处,是无尽的、蠕动的黑暗!
一个躲在半截断墙后、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瘦弱游魂(生前是个小乞丐),被无形的、强大的吸力猛地扯出!
他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如同被卷入漩涡的落叶,瞬间被吸入那巨大的钱眼漩涡!漩涡中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与魂体撕裂声!仅仅一息,尖叫声戛然而止!
钱鬼庞大的躯体上,一张新的、模糊的、带着痛苦与茫然神情的孩童面孔浮现出来,成为那绞肉机般躯体的一部分,无声地嘶吼着!
钱鬼巨大的、由无数锋利铜钱构成的鬼爪猛地伸出,沿途疯狂吞噬!
街边“隆昌号”金银铺子厚重的包铜门板,如同脆弱的薄纸般被撕裂、卷走,门板上镶嵌的铜环、铁钉如同糖豆般被钱眼吞噬;
附近民房屋顶的金属瓦当、门轴被贪婪的意念强行扭曲、剥离,卷入漩涡;甚至一个吓傻了的、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腰间那个沉甸甸的、绣着金线的钱袋,连同里面数十枚金锭、银元宝,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扯下,连同钱袋一起被吸入钱眼!
富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走。
一个壮汉目睹了富商钱袋被夺,眼中瞬间爬满血丝!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扑向地上散落的几枚铜钱!
他身边另一个汉子也红了眼,两人如同疯狗般在地上扭打、撕咬、争抢,为了一枚铜钱打得头破血流,指甲抓破对方的脸皮也浑然不觉!
不远处,一个老妇人死死护住怀里仅有的几枚铜板,对上前抢夺的亲儿子又抓又咬,状若疯魔:“我的!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小宝…娘给你攒的…买糖的钱…”
贪婪的瘟疫如同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
钱鬼身上散发出的纯粹贪婪意念,如同无形的、带着剧毒的孢子,随着它的移动和吞噬不断扩散、感染!
凡是看到它吞噬金银财物的活人,或是被它散落的贪婪意念波及者,眼中瞬间失去理智,被疯狂的占有欲支配!
商铺的伙计开始疯狂地将柜台里的钱币塞入自己怀中;路人为争抢一枚掉落的银角子大打出手;甚至父子反目、夫妻成仇!
整个城南旧市区域,如同人间炼狱,充斥着哭喊、咒骂、厮打与贪婪的狂笑!理智荡然无存,道德彻底崩坏,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野兽般的占有与争夺!
沈砚远远看到钱鬼那庞大、蠕动、散发着金属寒光与贪婪恶臭的恐怖身躯在城南上空缓缓移动,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人心沦丧!
那纯粹的、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腐蚀人心的贪婪意念,让他头皮发麻,灵魂深处传来强烈的厌恶与排斥感,甚至隐隐感到自己怀中的几枚铜钱也在发烫、躁动!
“这怪物…不仅能吞噬实物与魂灵,更能散播贪婪的瘟疫!这是比刀兵更可怕的灾难!它在腐蚀这座城的根基!放任下去,整个临渊城都会变成只知争夺、毫无人性的贪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