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天膳阁的青瓦上还凝着露珠。
苏小棠站在廊下,望着檐角垂下的水线,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青铜符印。
昨夜老厨头的话还在耳边——\"本味感知是监视的标记\",此刻礼部的帖子正压在案上,烫金的\"御膳选拔赛\"四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苏姑娘。\"阿竹端着茶盏过来,青瓷盏沿碰在廊柱上发出轻响,\"陈掌事在外头候着,说礼部的人已到前厅。\"
苏小棠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的温度让她回神。
她抿了口茶,茶里混着老厨头新制的茉莉,却尝出几分苦涩。
前厅传来陈阿四的粗嗓门:\"这算什么道理?
苏姑娘早就是御膳房顾问,凭什么被押着参赛?\"
礼部侍郎的声音跟着飘进来,带着官腔的刻板:\"旨意上写得明白,凡有一技之长于膳食者皆需参选,苏姑娘若弃权......\"他顿了顿,\"怕是要落个轻慢圣恩的罪名。\"
苏小棠攥紧茶盏,指节发白。
她知道这不是巧合——昨日刚发现符印的秘密,今日就被逼上擂台。
有人在推她入局,或许是想借比赛试探她的能力,又或许......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出丑。
前厅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陈阿四的身影晃了晃,转头看见她时,粗重的眉峰皱成疙瘩:\"小棠,他们说......\"
\"我去。\"苏小棠打断他,将茶盏轻轻放在廊柱石台上,\"既是圣恩,岂有不领之理。\"她抬头时眼尾微挑,藏起眼底的冷光,\"劳烦侍郎大人回禀,苏某定当全力参赛。\"
礼部的人走后,老厨头从后厨转出来,手里捏着半块未蒸透的米糕。
他盯着苏小棠腕间若隐若现的符印灼痕,突然将米糕塞进她手里:\"这是林丫头当年最爱的桂花米糕,她总说......\"他喉结动了动,\"总说做吃食的人,心要比蒸笼还热。\"
苏小棠咬了口米糕,甜香裹着酸涩在舌尖炸开。
她望着老厨头斑白的鬓角,突然明白林晚晴的信里为何写\"小心\"——他们都被卷进了一场二十年的局里,而她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比赛那日,御膳房外的朱漆灯笼被风刮得摇晃。
苏小棠站在廊下,望着对面穿玄色锦袍的男人。
他腰间挂着青玉坠子,正垂眸擦拭银勺,指节上沾着浅褐色的药渍——那是\"忘忧散\"的颜色。
\"苏姑娘。\"男人抬眼,眼底浮起阴鸷的笑,\"在下张承安,师承前御厨刘公。
久闻姑娘有'本味感知'的本事,今日倒要讨教。\"
苏小棠攥紧腰间的厨刀,刀鞘上的云纹硌得掌心发疼。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肋骨——这是陷阱,从抽中对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兵部尚书旧部推荐的\"御厨传人\",怎会是巧合?
\"比赛开始!\"司礼太监的尖嗓划破空气。
张承安的动作极快,白瓷坛掀开的瞬间,浓香裹着腥甜涌出来。
苏小棠眯起眼,本味感知不受控制地翻涌——汤里有当归的甘,枸杞的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忘忧散的尾韵。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体力被抽走30%的征兆,额角很快沁出冷汗。
\"好香的龙须羹。\"张承安舀起一勺,琥珀色的汤羹在勺中晃动,\"苏姑娘可敢尝尝?\"
苏小棠望着他嘴角的笑意,突然弯腰去捡脚边的木勺。
她的手擦过案几边缘,\"哗啦\"一声,张承安的配料桶被撞翻。
花椒、八角混着碎瓷片滚了一地,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
\"对不住。\"苏小棠直起身子,指尖沾着半勺打翻的醋,\"手滑了。\"她望着张承安蹲下去捡调料的背影,余光扫过两人案上的食材——他的野山参还在铜盆里泡着,她的淮山药堆在竹篮里。
晨雾从窗棂钻进来,模糊了案几的边界,却清晰了她的念头:趁乱......
\"都愣着做什么?\"司礼太监的呵斥声里,苏小棠的手悄悄探向竹篮。
淮山药的凉意在掌心蔓延,她的指腹触到一片湿润——是张承安的野山参,不知何时滚到了她脚边。
廊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苏小棠望着张承安暴跳如雷的脸,将野山参塞进淮山药堆里。
她的呼吸渐稳,眼底的冷光却更盛——这局,她才是执棋的人。
司礼太监的铜锣刚敲过三响,苏小棠的青瓷汤盅已稳稳落在案头。
她垂眼望着汤面浮起的淡淡涟漪——清灵根的须须正随着热气轻颤,像一串绿色的小铃铛。
这是老厨头昨夜塞给她的,说能解百毒却不夺本味,此刻她的掌心还留着根茎上的黏液,凉丝丝的,像根细绳子拴着她的神经。
\"苏姑娘这盅......\"为首的白胡子老翰林刚掀开盅盖,鼻尖突然抽了抽。
他浑浊的眼睛陡然亮起来,银勺搅开汤面时,琥珀色的汤汁竟泛起月光般的清透:\"好个雪浪浮金!\"
另一边,张承安的汤盅掀开时却冒起团可疑的灰雾。
他的手在抖,舀汤的银勺撞在盅沿上叮当作响:\"这汤我熬了三个时辰......\"话没说完,最年轻的礼部员外郎刚喝下半口,突然捂住太阳穴踉跄两步:\"头......头晕......\"
\"放肆!\"张承安的脸瞬间煞白,玄色锦袍的下摆扫翻了案上的醋坛,酸气混着药味炸开来,\"定是她动了手脚!\"他扑过来要掀苏小棠的汤盅,却被司礼太监的拂尘拦住:\"张师傅慎言,御膳选拔赛上诬蔑同侪,可是要杖责的。\"
苏小棠退后半步,袖中厨刀的云纹硌着腕骨。
她望着张承安发颤的喉结,突然扬声:\"今日比试关乎圣恩,不如请几位在行的老前辈来掌眼。\"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停在陈阿四腰间的御膳房腰牌上,\"陈掌事最是精通古法,不知能否为大家解惑?\"
陈阿四正靠在廊柱上啃糖蒸酥酪,闻言差点被噎住。
他圆滚滚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捏得酥酪碎屑簌簌往下掉:\"苏丫头你......\"话没说完,礼部尚书已黑着脸插话:\"陈掌事既然在御膳房当差,自然该尽些本分。\"
陈阿四的胖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三下,像在敲什么暗号。
他先凑到苏小棠的汤盅前,浑浊的眼珠突然缩成针尖——这汤里的火候,分明是老厨头教过的\"三沸三沉\"法,当年他偷师被抓,还挨过那糟老头三记擀面杖。
他又瞥向张承安的汤,汤底沉着半片野山参,参须上沾着淮山药的黏液——这不是调包是什么?
\"苏姑娘这汤......\"陈阿四故意拖长了音调,胖脸上挤出个笑,\"用的是淮山药煨老母鸡,加清灵根去燥,最是养人。\"他指节重重叩了叩张承安的案几,\"这位张师傅的汤里......\"他突然凑近嗅了嗅,\"怎么有忘忧散的味道?
这可是宫里禁药。\"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
张承安的膝盖一软,玄色锦袍浸了汤渍,在地上拖出条深色的痕迹。
礼部尚书的官帽歪到耳后,手指死死攥着朝珠,珊瑚珠子在掌心压出红印——这张承安是他小舅子的门生,本想借苏小棠出丑,把天膳阁的御赐金匾摘了给自家酒楼撑门面,谁成想......
苏小棠盯着陈阿四泛红的耳尖。
他刚才说\"三沸三沉\"时,尾音轻轻颤了下,和老厨头教她时的语气分毫不差。
当年老厨头蹲在灶前拨火,也是这样抖着嗓子念:\"一沸鱼眼,二沸蟹沫,三沸松风......\"原来陈阿四不是跋扈,是在藏着些见不得光的旧情。
日头移过廊角时,司礼太监尖着嗓子宣布苏小棠胜出。
张承安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往外拖,经过苏小棠身边时,他突然嘶声喊:\"是礼部尚书让我下的药!
他说只要你......\"话没说完,礼部尚书的朝靴重重碾在他脚背上。
人群渐渐散了。
陈阿四摸出块帕子擦手,帕子角绣着朵褪色的玉兰花——和老厨头房里那幅\"玉兰春宴\"图上的一模一样。
他凑近苏小棠,酒气混着糖蒸酥酪的甜:\"我知道你是谁了。\"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别让林晚晴的悲剧重演。\"
暮色漫进天膳阁时,苏小棠坐在案前。
烛火将两枚青铜符印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只交叠的眼睛。
老厨头说符印是监视的标记,林晚晴的信里写\"小心\",陈阿四又提悲剧......她指尖抚过符印上的纹路,突然发现两枚符印的刻痕能严丝合缝拼在一起——在跳动的火光里,竟显出个模糊的\"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