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门轴发出一声轻响时,苏小棠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她盯着周正廷按向炉底的手,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过度使用本味感知时的副作用,可此刻腐叶味早被某种甜腻到发苦的异香冲散,连带着她舌尖都泛起灼烧般的刺痛。
\"慢着!\"她跨前一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瓷片。
那是方才碎裂的瓷器残渣,混着暗红的血渍,像极了侯府后厨被摔碎的酱菜坛。
周正廷的动作顿住,玄色官服上的金线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他没有回头,只低笑一声:\"苏小棠,你该庆幸来得及时。\"
最后一枚符印\"咔嗒\"落进凹槽的刹那,青铜炉内腾起一人高的火焰。
幽蓝与赤红纠缠着窜向梁顶,香灰被气流卷成漩涡,撞在苏小棠脸上,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下意识捂住口鼻,却闻见更浓烈的异香——那味道像极了老厨头藏在瓦罐里的百年陈酿,却多了几分腥甜,像是混了新鲜鹿血。
本味感知在她脑海里疯狂跳动,这是她从未捕捉过的味道,像有无数细针在味蕾上扎出小孔。
\"这是...\"她攥紧袖口,掌心的三枚符印突然发烫。
那是老厨头连夜用梧桐木刻的,此刻正泛着幽绿的光,仿佛活物般在她掌心跳动。
苏小棠咬着牙将符印按在胸前,灵力顺着指尖注入,可炉中的火焰竟跟着符印的节奏明灭,像是在应和某种看不见的韵律。
\"没用的。\"周正廷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沾着香灰,眼睛却亮得反常,\"这是灶神的召唤仪式,你以为你那些破符能拦得住?\"他抬手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青黑色的纹路,\"林晚晴当年也试过,她的血比你甜,可最后还不是被抽干灵力,魂魄封在酒壶里?\"
苏小棠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晚晴——那个总在灶房给她留热粥的小厨娘,上个月突然\"暴病\"身亡,原来竟是...她手指死死抠住符印,木刺扎进肉里的疼都比不过心口的闷。\"你说...她的魂魄在陈阿四的酒壶里?\"
\"不然你以为陈阿四为什么总抱着酒壶?\"周正廷的笑里浸着冰碴,\"那老匹夫还当自己藏得严实,可他每次灌酒时,酒壶里的呜咽声比更夫敲的梆子还响。\"他突然抬手拍了两下,殿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来了正好,凑齐三魂七魄,灶神大人就能...\"
\"住口!\"苏小棠抄起脚边的青铜烛台砸过去。
烛台擦着周正廷的耳际撞在墙上,火星溅在他官服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可他连躲都没躲,反而笑得更欢:\"影子卫,把这丫头的魂魄给我剜出来!\"
殿门\"轰\"地被撞开,八道黑影如夜枭般窜进来。
他们蒙着黑纱,腰间佩着带倒刺的短刃,其中一人抬手就是一蓬细针——那是淬了软骨散的,苏小棠在侯府见过沈婉柔的暗卫用。
她侧身避开,后背重重撞在青铜炉上,烫得她倒抽冷气。
炉中的火焰趁机舔上她的发梢,焦糊味混着那诡异的甜香,熏得她眼前发黑。
\"小丫头,发什么呆!\"
一声暴喝从头顶传来。
苏小棠抬头,正看见陈阿四扒着祠堂的飞檐,切骨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他腰间的酒壶晃荡着,里面隐约传来细碎的呜咽,像是有人在敲酒壶内壁。
周正廷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指着陈阿四吼道:\"你敢坏我大事——\"
\"老子连御膳房的规矩都敢破,还怕你个老匹夫?\"陈阿四松开手,整个人如巨石般砸向地面。
他的刀先一步劈断了最近的影子卫的短刃,刀风卷着酒气扑进祠堂,竟将炉中的火焰压矮了半尺。
苏小棠趁机摸出袖中的柳叶刀,刀尖在掌心划出血珠——这是老厨头教的应急术,用鲜血激活符印。
\"苏小棠!\"陈阿四的刀又砍翻一个影子卫,\"去砸炉底的符印!
老子给你撑十息!\"
十息。
苏小棠望着五步外的青铜炉,耳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将三枚符印按在额头上——灵力如潮水般涌遍全身,本味感知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连空气里每一粒香灰的轨迹都看得分明。
炉底的符印在发光,那光里有林晚晴的笑声,有老厨头敲她脑壳的竹片,还有陆明渊递给她的那盏温酒。
\"我来了。\"她低喝一声,踩着影子卫的刀背跃向青铜炉。
指尖即将触到符印的刹那,身后传来利刃破空的声响——是最后一个影子卫,短刃正对着她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祠堂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的脆响。
苏小棠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月白色身影翻上屋檐,腰间玉佩撞出清响——那是陆明渊惯用的墨玉,带着侯府特有的松木香。
周正廷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陈阿四的短刀挑飞最后一个影子卫的匕首时,腰间酒壶突然剧烈震颤。
他粗粝的拇指抹过刀背血渍,眼角瞥见檐角那抹月白,喉间滚出一声闷笑——陆家那小公子来得倒巧,正好给他打个下手。
\"迷香!\"他扯着嗓子吼了半句,反手从衣襟里摸出三枚青瓷小瓶。
瓶塞崩飞的刹那,清甜的茉莉香混着苦艾味炸开来,影子卫们的短刃\"当啷\"坠地,为首者捂着口鼻踉跄后退,黑纱下渗出两行血泪。
陈阿四趁机踹翻供桌,檀木碎屑劈头盖脸砸向周正廷,余光却始终黏在苏小棠身上——那丫头正攥着符印往炉台窜,发梢还沾着方才被火烧焦的碎发。
\"小蹄子别愣神!\"他挥刀劈断刺向苏小棠后心的短刃,刀风卷得迷香更浓,\"炉底第三块砖!
刻着饕餮纹的那个!\"
苏小棠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本味感知在她脑海里炸成一片白光,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听见陈阿四刀鞘撞击青砖的脆响,甚至听见陆明渊在檐上抽剑时,剑穗扫过瓦当的沙沙声。
炉底的符印槽泛着幽蓝的光,三个凹槽像三张咧开的嘴,正等着她的符印。
\"林晚晴的粥,老厨头的竹片,陆三公子的温酒...\"她咬着后槽牙默念,这是老厨头教的\"定魂诀\",将最重要的羁绊化作灵力。
符印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她却觉得痛快——就该疼,疼才能记住这些要守护的人。
当第三枚符印\"咔\"地落进凹槽时,青铜炉内的火焰突然发出濒死的尖啸。
幽蓝火舌疯狂舔舐炉壁,香灰凝成的旋涡\"轰\"地散开,糊了周正廷一脸。
苏小棠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石柱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兴奋,像当年第一次用本味感知尝出蟹粉里缺了半粒盐时的雀跃。
可下一秒,整座祠堂陷入黑暗。
烛火熄灭的瞬间,苏小棠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闻见一缕熟悉的米香,混着灶膛里新柴的烟火气——那是林晚晴的味道,是她在侯府最艰难时,总悄悄塞给她的热粥的味道。
\"晚晴?\"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小棠。\"
这声轻唤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她的耳膜。
苏小棠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青铜炉前浮着一团淡青色的光,那光慢慢凝成人形——是林晚晴,穿着她最爱的月白粗布裙,发间还别着半朵晒干的茉莉,正是上个月她\"暴病\"前,苏小棠在菜地里摘给她的。
林晚晴的指尖掠过苏小棠的脸颊,凉得像深秋的晨露。\"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四十九天。\"她转向周正廷,眼中的淡青突然变成灼人的赤,\"你盗用灶神祭典,抽走活人的三魂七魄当祭品,当灶神真的会护着你这种腌臜东西?\"
周正廷的官服早被冷汗浸透。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香灰撒了满地,却仍梗着脖子吼:\"你不过是个被封在酒壶里的孤魂!
能拿我怎样——\"
\"我拿你怎样?\"林晚晴抬手,那团淡青光雾突然凝成一根细针,\"当年你逼我喝的那碗'补汤',里面掺了七味迷魂草,十味锁魂散,我喝的时候,汤里的葱花都是苦的。\"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像利刃刮过青铜,\"可你忘了,我在御膳房跟陈阿四学过三年熬糖,最会辨百味!\"
周正廷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突然转身扑向炉台,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他要扯出符印,重启仪式。
苏小棠早有准备,她摸出老厨头给的瓷瓶,瓶口对着炉台一倒,淡金色的粉末\"簌簌\"落进炉底。
\"清灵根!\"陈阿四在黑暗里喊了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那是老东西压箱底的宝贝,能烧尽阴邪!\"
炉火应声爆燃。
这次不是幽蓝,是纯粹的、灼热的金红,像御膳房里最旺的灶火。
周正廷的官服瞬间被点燃,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地上滚作一团,可那火焰像长了眼睛,专往他锁骨处的青黑纹路里钻——那是他与灶神签订的血契。
\"不!
不——\"他的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一缕黑烟,散在空气里。
苏小棠扶着石柱慢慢蹲下。
她望着炉台,心跳声渐渐平息,却听见陈阿四在身后骂骂咧咧:\"小丫头片子,下次再敢单枪匹马闯这种鬼地方,老子用刀背抽你——\"话没说完,酒壶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阿四\",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苏小棠抬头,正看见林晚晴的身影慢慢变淡。
她冲苏小棠笑了笑,又冲陈阿四挥了挥手,便化作点点星光,散进了炉台里。
\"晚晴...\"苏小棠轻声唤道,喉咙发紧。
\"走了好。\"陈阿四抹了把脸,酒壶在手里转了两圈,\"她该去轮回了。\"
这时,陆明渊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他的月白外袍沾着血渍,却仍端得整整齐齐,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漫进祠堂,照在炉台上。
苏小棠顺着光望去,呼吸突然一滞——炉台上,三枚符印仍嵌在凹槽里,可中间竟多了一枚血色符印。
那符印泛着暗哑的光,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古字。
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符印,便像被冰锥扎了一下。
\"小棠?\"陆明渊的声音带着关切。
苏小棠却没回答。
她盯着那枚血色符印,耳边隐约传来低语声,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沧桑与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