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终于停了。
苏小棠掀开褪色的蓝布车帘,山风裹着硫磺味劈头盖脸撞进来,她睫毛被熏得发疼,却直起了发酸的腰——前方群峰环伺处,那座喷着暗红火舌的火山正吐着浓烟,像被捅破的血囊。
\"苏师傅,到灶神山了。\"车夫老张抹了把额头的汗,鞭子往车辕上一甩,\"神庙在火山顶,得爬半里石阶。\"他瞥了眼她腰间挂着的食盒,\"要小的跟着?\"
\"不用。\"苏小棠把碎银塞进老张手里,指腹蹭过食盒上的铜锁——里面装着老厨头连夜抄的《灶神祀典》残页,还有林晚晴临终前塞给她的帕子。
她喉结动了动,喉间泛起那日砖缝里血字的凉意:\"唯有血亲,方可承印\"。
石阶被火山灰染成暗褐色,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她走得急,额角沁出细汗,却在抬眼望见庙门的瞬间顿住——两扇斑驳木门上,歪歪扭扭刻着四枚符文,和祠堂铜盘上的符印一模一样!
\"当啷\"一声,食盒坠地。
她扑过去,指尖抚过粗糙的刻痕,符纹里嵌着的火山灰簌簌往下掉。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踉跄着撞进去,硫磺味突然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熟悉的甜香——像极了林晚晴帕子上的并蒂莲香。
庙内比外头更暗,只有火山的红光透过破窗漏进来。
苏小棠摸出火折子,\"噗\"地吹亮,火光腾起的刹那,她整个人僵成了石雕。
四面墙上全是壁画!
正中央那幅最清晰:穿月白裙的女子立在烈焰中,左手持金印,右手握银印,额间还悬着枚半透明的玉印。
她的眉眼...苏小棠指尖掐进掌心,这分明是林晚晴!
可林晚晴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岁,画里女子却像正当盛年,眼角带着点傲气的细纹。
更让她心跳如擂的是女子脚边——一团火焰裹着个婴儿,皱巴巴的小脸睡得正香,襁褓上的针脚,和她怀里帕子上的并蒂莲针法分毫不差!
\"小棠!\"
老厨头的喊声响在身后。
苏小棠转身,看见他扶着庙门喘气,青布衫后背全湿了,手里还攥着本翻得卷边的《山海食经》。\"我就说...这老骨头爬不得山...\"他咳了两声,抬眼看见壁画,老花镜\"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是灶神传里的'三印镇火图'!\"他踉跄着凑近墙壁,枯瘦的手指几乎要贴上画,\"当年我在宫里见过残卷,说灶神遗脉需持三印镇火山...可这女子...\"他突然扭头,浑浊的眼睛里烧着两团火,\"她颈间的玉坠!
和你娘当年戴的那半块玉麒麟,纹路一样!\"
苏小棠下意识去摸颈间的玉牌。
那是陆明渊在她被赶出侯府时塞给她的,说是从她娘旧物里寻到的。
此刻玉牌贴着皮肤发烫,像要烧穿血肉。
\"看这里!\"老厨头蹲下身,用袖子擦去壁画下方的积灰。
褪色的朱笔字慢慢显出来:\"此女乃灶神遗脉,血脉之中流淌神火。\"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小棠...你娘...林晚晴她...\"
\"林晚晴是我娘?\"苏小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记忆突然翻涌——小时候在侯府柴房,那个总被嫡母打骂的洗衣妇,总在夜里抱着她哼曲子:\"小棠乖,等你长大,娘带你去看火山里的花...\"她以为那是疯话,可此刻闻着庙里的莲香,突然想起林晚晴临终前塞帕子时,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阿棠,你要记住...你身上流的是...\"
\"是灶神的血。\"老厨头的话像一记重锤。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泛着幽光的玉麒麟,\"当年苏夫人被抬出侯府时,我偷藏了她半块玉。
你颈间的玉牌,和这半块能合...\"
轰——
苏小棠只觉太阳穴炸开。
火山的轰鸣突然变得很远,她望着壁画里的婴儿,耳边响起极轻的、带着血沫的声音:\"阿棠,等你看见火山神庙的壁画...就知道娘没疯...\"
老厨头的话还在继续,可她听不清了。
她伸手触碰壁画上的火焰,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一颤——不是烫,是暖,像小时候林晚晴抱她时,心口的温度。
庙外突然刮起大风,吹得破窗\"哐当\"作响。
苏小棠低头,看见自己影子里有红光在流动,像血管里的血。
她摸了摸发烫的玉牌,又看向壁画里的林晚晴——那女子正对着她笑,眼角的细纹和记忆里某个雨夜重合。
\"小棠?\"老厨头的手搭在她肩上,\"你...你没事吧?\"
苏小棠转头,看见老人眼里的担忧。
她张了张嘴,却听见火山又发出一声闷响。
风卷着灰烬扑进来,迷了她的眼。
她眨了眨,突然想起幼年时,林晚晴曾搂着她坐在柴房的草堆上,用沾着洗浆水的手指点她额头:\"阿棠,等你长大,娘要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
此刻,火山的红光透过窗棂,在她脚边投下一片血一样的影子。
火山的轰鸣在苏小棠耳中渐成嗡鸣,老厨头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银针,精准挑破了她二十年来所有的疑惑。
林晚晴洗衣时总藏在袖口的半块玉坠、柴房里被雨水泡烂的并蒂莲帕子、临终前掌心烫得惊人的温度......所有碎片突然拼出清晰的轮廓——那个总被嫡母骂作\"疯妇\"的洗衣妇,原来是她血脉相连的生母。
\"小棠!\"老厨头的手重重按在她肩窝,将她从混沌中拽回现实。
老人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你颈间的玉牌,和我这半块......\"他抖着展开油纸包,两块玉麒麟严丝合缝地拼成完整兽形,在火山红光里泛着幽蓝的光,\"当年苏夫人被抬出侯府时,我偷藏了这半块。
你娘......她根本不是苏府的洗衣妇,是被人追杀才隐姓埋名!\"
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如潮水倒灌:七岁那年冬夜,林晚晴抱着她在柴房发抖,突然有黑影翻入院墙。
她娘把她塞进草堆最深处,自己攥着菜刀冲出去,回来时衣襟上全是血,却笑着摸她冻红的脸:\"阿棠别怕,那些人找的不是我们......\"
\"你生来就与众不同。\"幼年时被雨打湿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响。
苏小棠猛地抬头——壁画里的林晚晴正垂眸看她,眼角细纹里盛着和记忆中相同的温柔。
她突然想起,每次林晚晴替她擦药时,总盯着她手腕上的淡红胎记呢喃:\"和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符印。\"苏小棠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
她转身抓起地上的食盒,铜锁\"咔嗒\"弹开,露出压在残页下的四枚青铜符印——正是侯府祠堂铜盘上缺失的那几枚。
林晚晴临终前塞帕子时,指腹曾重重碾过她掌心,当时她以为是诀别,现在才懂那是暗示:帕子夹层里,整整齐齐缝着符印的拓印。
老厨头的呼吸骤然急促:\"这是......灶神祀典里的'镇火四印'!
当年我在御膳房翻古籍,见记载说要唤醒灶神遗脉,需用血脉者的血引动四印......\"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小棠,你要想清楚!
这符印连古籍都只提了半句,万一......\"
\"万一怎样?\"苏小棠打断他,指尖抚过符印上的纹路。
符印像有生命般发烫,顺着她的血脉往心口钻,\"我娘用命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我总该亲自揭开。\"她甩开老厨头的手,一步步走向神坛。
神坛石面坑坑洼洼,中央有个拳头大的凹痕,正与她腕间胎记形状吻合。
当四枚符印\"叮叮\"落进神坛四角的凹槽时,整座神庙突然震颤。
火山的红光瞬间被金芒取代,硫磺味被焦香笼罩——那是烧红的铁遇见鲜血的味道。
苏小棠后退半步,却见神坛中央的凹痕里渗出幽蓝火焰,火苗腾起三寸高,竟在半空凝成一道虚影:人身,蛇尾,额间悬着和壁画里相同的半透明玉印。
\"血脉觉醒,方能承受吾之意志。\"虚影的声音像两块岩石在海底相撞,震得苏小棠耳膜发疼。
她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虚影——是被困在火焰里的意识,是无数个林晚晴的影子重叠而成的,灶神的残魂。
\"承受?\"苏小棠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
她扯断颈间玉牌,玉麒麟在掌心裂开细缝,\"我娘被你们逼得隐姓埋名,被侯府当蝼蚁踩,最后连尸骨都没能留全!
现在你说承受?\"她抓起神坛边的陶片,在掌心划出血线,\"要我的血是吧?
拿去吧!
但我告诉你——\"
鲜血滴进凹痕的刹那,金芒炸成刺目光团。
苏小棠被冲击力掀翻在地,老厨头扑过来要拉她,却被一道火墙挡在三尺外。
她望着自己的血在神坛上开出红莲,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却清晰响起林晚晴的声音,带着她临终前的血沫味:\"阿棠,当年娘没勇气按这血印,现在......由你终结这一切。\"
火焰裹住她的瞬间,苏小棠突然不疼了。
相反,那热度像母亲的怀抱,像她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从舌尖涌遍全身的暖流。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火里变得透明,看见老厨头在火墙外捶胸顿足,看见灶神虚影的蛇尾突然绷直——祂闭了千年的眼,正在缓缓睁开。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苏小棠摸到腕间发烫的胎记。
那里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暗红的纹路——和神坛凹痕,和壁画里婴儿的襁褓,和林晚晴临终前帕子上的并蒂莲,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