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第三遍撞响时,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衣襟里的玉简还带着体温,与母亲留下的半块玉牌叠在一起,硌得心口发疼。
她望着青铜鼎里那簇始终萎靡的金焰,喉间泛起苦涩——原来从出生时腕间的金纹开始,从母亲临终前那句\"莫信金焰\"开始,她就不是被选中的人,是被替代的余烬。
\"总得先握住这把火。\"她扯了扯被冷汗浸透的衣领,将玉简贴在眉心。
九灶真言的咒诀如滚水泼进干柴,在识海里噼啪炸开。
引动金纹的法子要顺着腕间纹路逆推,像解一团乱麻;调和味魂需用晨露浸过的牛骨勺,在灶火最旺时逆时针搅动七圈。
她摸着腕上凸起的金纹,想起昨日在祭坛里赤焰说的\"余烬代主\",指腹突然一颤——那些金纹的走向,竟与母亲玉牌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母亲......\"她低唤一声,喉结滚动。
玉牌边缘的缺口还带着当年被扯断时的毛刺,压得皮肤生疼。
或许母亲早知道这局,所以才用半块玉牌警告她\"莫信\"。
可现在她若不信这金焰,又拿什么去掀翻这千年棋局?
御膳房的小厨房被她用铜锁反扣了三日。
灶膛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苏小棠的额角沁着薄汗,牛骨勺在陶锅里搅出漩涡。
按照九灶真言的法子,她刻意在汤里加了三滴赤焰留下的魂火。
当第七圈搅动完成时,腕间金纹突然发烫,像有条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她眼前的模糊人影逐渐清晰——自三个月前过度使用本味感知导致失明后,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陶锅边缘的云纹。
\"成功了?\"她的声音发颤,指尖轻轻碰了碰陶锅沿。
蒸腾的热气里,汤面浮起细密的金斑,像龙鳞在翻涌。\"赤焰龙鳞羹\"——她给这道菜起了名字,汤勺舀起时,整锅汤竟泛着淡淡金芒,连灶膛里的火都\"轰\"地窜高,化作金红两色交织的焰舌。
\"掌事!\"门外传来小厨娘阿桃的惊呼,\"您看!\"
苏小棠推开窗,只见御膳房三十六个火灶同时腾起金焰,映得青瓦飞檐都镀了层金边。
杂役们举着水桶呆立,陈阿四的破锣嗓子从后巷炸响:\"哪个不长眼的动了御火!\"她望着金焰里若隐若现的灶神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是她给所有人的信号:苏小棠不再是那个靠本味感知苟活的粗使丫鬟,她能掌控更庞大的力量。
三日后的早朝,苏小棠捧着赤焰龙鳞羹跪在御案前。
皇帝舀了一勺汤,眉峰刚挑起来,她便趁热打铁:\"陛下,御膳房现行规矩还是太祖年间所定,食材采买分六司,掌勺分三班,看似周全,实则互相掣肘。\"她指了指案上的食盒,\"就像这龙鳞羹,需用南海珍珠贝、塞北羔羊肉,可珍珠贝归内库管,羔羊肉归尚食局管,奴才为凑齐食材,足足跑了七趟。\"
皇帝放下汤勺,目光微沉:\"你想说什么?\"
\"设立天膳阁。\"苏小棠抬头,目光灼灼,\"统管食材采买、膳食研发、宴饮备办,奴才愿以三品典膳之职总领其事。\"她早算过,皇帝近年总嫌御膳寡淡,前几日还因太子生辰宴的菜式被言官弹劾\"奢靡\",正是改革的好时机。
果然,皇帝盯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纹,沉默片刻后轻笑:\"准了。\"
当天夜里,御膳房的试菜房飘出刺鼻的辛香。
苏小棠捏着半块姜,指尖微微发抖——她故意在给三皇子的长寿面里多加了八钱山胡椒。
小太监阿福端着面刚走两步,突然捂住喉咙咳嗽,脸涨得通红:\"掌事!
这面......辣得人头晕!\"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夜就传到了尚宫局。
苏小棠站在试菜房门口,看着阿福被抬去太医院,眼底闪过冷光。
她早让人在山胡椒里掺了微量曼陀罗粉,剂量刚好让人头晕却不伤性命——这是引蛇出洞的饵。
那些藏在灶灵会里的人,总盯着她的\"本味感知\",盯着九灶真言,此刻听说她用错了\"毒料\",岂有不趁夜偷取之理?
子时三刻,试菜房的窗棂被轻轻推开。
一道黑影闪进来,手里举着个青铜灯盏。
苏小棠缩在梁上,看着那人摸向案几上的山胡椒罐,嘴角勾起冷笑。
她的手指在袖中轻轻一弹,案角的铜铃发出极轻的\"叮\"声——这是启动火气幻阵的暗号。
黑影的脚步突然顿住,抬头看向梁上,可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而在他脚下,地砖缝隙里渗出缕缕金烟,正顺着他的鞋边缓缓缠绕而上......
金烟顺着白冥的鞋边爬上裤管时,他后颈的寒毛先竖了起来。
这股子热意不像御膳房的灶火,倒像是有活物在啃咬皮肤。
他猛地甩腿,却见金烟越缠越紧,在脚踝处绞成金环,疼得他膝盖一弯跪在青砖上。
梁上的苏小棠借着阴影勾了勾唇。
三日前她在试菜房地砖下埋了九根淬过灶灰的铜钉,金烟正是顺着钉孔渗出的火气——这是老厨头临终前塞给她的《火经》残页里写的“困灵阵”,专克靠灶火修行的精怪。
“谁!”白冥突然暴喝,手中青铜灯盏砸向梁上。
灯油飞溅的刹那,苏小棠已借着房梁的弧度翻落地面,腰间玉牌撞出轻响。
她站定在五步外,腕间金纹随着呼吸明灭:“白护法深夜潜入御膳房,是来偷山胡椒,还是来取我的命?”
白冥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才看清眼前人——正是最近闹得宫中风生水起的苏掌事,可此刻她眼中没有半分慌乱,倒像猎人看着笼中兽。
他喉间泛起腥甜,这才惊觉金烟不知何时已爬上脖颈,正往口鼻里钻:“你...你怎会困灵阵?”
“托灶灵会的福,”苏小棠抄起案上的牛骨勺,勺柄上还沾着半干的龙鳞羹金斑,“你们盯着我腕间金纹三年,我总不能连你们的手段都摸不透。”她顿了顿,勺尖挑起白冥腰间的青铜令牌——正面刻着“灶”字,背面九条火纹盘绕,“白冥,灶灵会左护法,专司监视宫中灶火异动。对吗?”
白冥的脸瞬间煞白。
他原以为这趟只是探探那碗“毒面”的虚实,谁料这女子竟布下天罗地网。
更要命的是,困灵阵的金烟正在蚕食他的法力,他能清晰听见体内灶火碎裂的声音。
“你以为你赢了?”他突然咧嘴笑了,嘴角渗出黑血,“灶神归位之日,九鼎将焚!世间万物都要重炼,你这具偷来的灶神躯壳——”
“住口!”苏小棠的牛骨勺重重砸在案上,震得山胡椒罐嗡嗡作响。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金焰是劫不是缘”;想起赤焰在祭坛说“余烬代主”时的怜悯眼神。
原来从不是她被选中,是灶灵会要借她的身子复活那个传说中的灶神。
“大祭就在月圆夜,”白冥的笑声越来越癫狂,“我们要唤醒其余八位灶使,引动九州灶火重塑五味!到那时,凡人不过是炉中炭,供灶神重炼天地——”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以为能阻止?连皇帝都不知道,他龙袍上的五爪金龙,绣线里掺的是灶灰!”
苏小棠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想起三日前呈给皇帝的龙鳞羹,汤面浮起的金斑与龙袍纹路竟有三分相似。
原来灶灵会的手早就伸到了龙椅之上。
她刚要再问,白冥突然猛地咬碎后槽牙——那里藏着一枚淬毒的丹丸。
“找死。”
冷冽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陆明渊提着一盏羊角灯跨进来,月白锦袍在夜风中翻卷。
他抬手间一枚银针破空而至,精准刺入白冥喉下“天突穴”,丹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白冥瞪大眼睛,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只剩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苏小棠望着突然出现的人,喉间的疑问被压了下去。
她早该想到,陆明渊说“御膳房的火该见见光了”时,眼底那抹兴味不是偶然。
他走到她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金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争典膳之职了吧?”
白冥突然剧烈抽搐,被银针封着的经脉里渗出缕缕黑气。
他的眼睛在羊角灯下泛着幽蓝,像两团烧不尽的鬼火:“没用的...灶神的火...会烧穿所有陷阱...”
苏小棠蹲下身,与他平视。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灶灵会核心成员的眼睛——那里没有恐惧,没有癫狂,只有近乎虔诚的灼热。
就像她初见老厨头时,他盯着灶火的眼神;像陆明渊翻着密折时,指尖抚过“灶”字的神情。
“你信的不是灶神,是火。”她轻声说。
白冥的瞳孔骤然收缩,又缓缓扩散。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溢出半声呜咽。
陆明渊弯腰拾起那枚青铜灯盏,灯油在他掌心凝成细小的火珠:“月圆夜还有七日。”他将火珠递给苏小棠,“天膳阁的令牌,该派上用场了。”
苏小棠捏着火珠,热度透过掌心直窜心口。
她望着白冥眼中逐渐熄灭的幽光,突然想起母亲玉牌上的刻痕——那不是警告,是地图。
是指引她找到灶灵会祭坛的地图。
“去取我的《火经》残页。”她对门外候着的阿桃说。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锐利,“再让尚食局备二十车松炭。”
陆明渊挑眉:“要烧什么?”
“烧一座祭坛。”苏小棠站起身,腕间金纹顺着手臂爬上手背,在月光下连成火焰形状,“烧穿这千年的局。”
白冥的血在青砖上洇开,像朵枯萎的曼陀罗。
苏小棠望着那抹暗红,突然想起三日前龙鳞羹泛着的金芒——原来最烈的火,从来不是用来焚尽万物,而是用来照亮藏在阴影里的,真正的局。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千里外的终南山中,一座由九口青铜鼎围成的祭坛上,第八口鼎的鼎身突然泛起红光。
鼎中沸腾的不是水,是带着金斑的汤羹,与她熬的赤焰龙鳞羹,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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