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清晨的灶房飘着新磨的豆浆香,阿香系着靛青围裙从外面进来,竹篮里的空心菜还沾着晨露。

她刚把菜筐放上案台,李婶就拎起一把菜梗,指节捏得发白:\"这茎细得能吹断,能炒出脆劲?

小棠姑娘当年采买,哪回不挑拇指粗的?\"

阿香的耳尖立刻红了,手指绞着腕上的蓝布帕子:\"苏...阁主说茎细的嫩。\"

\"嫩?\"旁边的张叔正切着番茄,刀背\"咚\"地敲在案上,\"上回她教你认火候,你背口诀倒快,可昨儿熬的杏仁酪——\"他瞥了眼墙角的陶瓮,\"底下沉了半层渣子,当我们老眼昏花看不见?\"

灶房里的动静惊得蒸屉上的白馍直冒热气。

苏小棠倚在廊下,指尖摩挲着门框上的老木刻——那是她初掌灶房时刻的\"火\"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她能看见阿香的肩膀在抖,蓝布帕子上的小梅花被攥成了团,像朵被风雨打蔫的花苞。

\"当年我头回管采买,老厨头把我挑的青菜全倒在地上。\"她忽然出声。

灶房里的动静猛地一滞。

李婶的手悬在半空,张叔的刀停在番茄上。

阿香转头,眼尾还泛着红,却亮晶晶地望着她。

苏小棠走进来,指尖掠过阿香竹篮里的空心菜:\"他说'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得用舌头替菜说话'。\"她抬眼扫过众人,\"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嫌菜不好,是怕我学不会——\"她轻轻叩了叩阿香的竹篮,\"怕我学不会替菜说话的本事。\"

李婶的手慢慢垂下来。

张叔的刀又动了,只是切番茄的动作轻了些:\"那杏仁酪的渣子...\"

\"我尝了。\"苏小棠从陶瓮里舀起一勺,乳白色的浆汁在勺里晃出月牙,\"火候到了九成,差的那一分,是她怕烫着学徒们,提前离了火。\"她把勺子递给阿香,\"下回记住,该烫的不是嘴,是心。\"

阿香接过勺子时,手指擦过苏小棠掌心的薄茧。

那是当年颠勺磨出的,比她腕上的蓝布帕子还旧。

日头移到中堂时,陆明渊的墨色广袖扫过灶房门槛。

他手里拎着个锦盒,掀开时露出半块御赐的\"膳\"字银牌,在灶火里泛着冷光:\"礼部的人今早去了户部,说'棠火阁'名动天下,该入官营体系,由尚食局统管。\"

苏小棠正在给新弟子调汤头,汤勺顿在半空:\"统管?\"

\"说是'统管',实则要收了你的印,换块'御赐'的匾。\"陆明渊屈指敲了敲银牌,\"他们要的是你的名,不是你的火——名能刻在碑上,火却会烧了碑。\"

汤锅里的热气模糊了苏小棠的眉眼。

她望着灶膛里噼啪的火星,想起昨夜阿香擦灶台时的影子,想起十二岁的自己偷记颠勺手法时的心跳。\"火要是被锁进碑里,就不是火了。\"她轻声说。

陆明渊忽然笑了,眼底的算计像春冰初融:\"所以你要让他们看见,没了你的名,火照样烧得旺。\"

是夜,灶房的灯盏一直亮到三更。

阿香捧着竹册跑进来时,见苏小棠正往宣纸上写菜单,笔锋遒劲得不像握惯汤勺的手。\"明日起,张叔管火候,李婶调酱汁,阿香你...\"她抬眼,\"带着新弟子备主料。\"

\"那阁主您?\"阿香急了。

苏小棠放下笔,指腹蹭掉她鼻尖的墨点:\"我啊...\"她望向窗外的老梅树,枝桠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当回看火的人。\"

筹备\"棠火共宴\"的七日里,灶房像被点着的蜂窝。

张叔颠勺时哼起了失传的《火候谣》,李婶调酱汁总多留半碗给学徒们尝,阿香的蓝布帕子每天都沾着不同的菜香——今儿是姜芽的辛,明儿是莲子的苦。

苏小棠多数时候坐在廊下,膝头搭着老厨头留下的围裙,看弟子们在灶前穿梭,像看当年的自己在侯府的灶间偷学。

宴席前一晚,阿香抱着整理好的菜单来找她。

月光透过窗纸,把菜单上的字迹照得发亮——那是弟子们轮流写的,有的工整,有的歪扭,却都带着股子热气。\"阁主,\"阿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要是他们觉得我们不如您...\"

\"不会的。\"苏小棠摸出怀里的扳指,羊脂玉在月光下温润如旧,\"真正的火,从来不是一个人的。\"

她起身走向灶房,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和十二岁的自己、和老厨头、和所有在灶前弯腰的人叠在一起。

灶膛里的火已经生好,柴枝噼啪作响,像在应和什么古老的约定。

\"明日的灶膛,\"她对着跳动的火苗说,\"该换新人添柴了。\"

晨光刚漫过青瓦,棠火阁的朱漆大门便\"吱呀\"推开。

阿香系着苏小棠亲手绣的火纹围裙,踮脚挂起新换的鎏金招牌,铜环撞出清脆的响。

张叔在灶前擦了第三遍铁锅,锅底映出他泛红的眼尾——这口跟了苏小棠十年的老锅,今儿头回由他掌勺。

\"阿香,竹荪鸡汤起锅!\"李婶的声音混着蒸腾的热气扑出来,她舀汤的手稳得像量过尺,琥珀色的汤汁在白瓷碗里漾出三指高的浪。

苏小棠站在二楼雅座的栏杆后,指节攥得发白——她能看见阿香端汤时手腕微颤,能听见张叔颠勺时哼的《火候谣》跑了半拍,可当第一碗汤送到首座老翰林面前时,那些微的慌乱忽然都不见了。

老翰林的银匙刚触到汤面,眉峰便挑了起来。

他抿下第一口,喉结动了动,第二口喝得太急,汤勺\"当\"地磕在碗沿:\"这竹荪的鲜!

比小棠姑娘去年秋里做的,更透了三分!\"

厅里霎时静了。

穿玄色官服的礼部员外郎捏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他本想等第一道菜出岔子就拍案而起,此刻却见邻座的盐商夫人擦着眼角:\"我家那小崽子总说我做的鸡汤没魂儿,今儿才明白,魂儿不是炖出来的,是...是掌勺人把心炖进去了。\"

阿香端着第二道菜\"蜜炙樱桃肉\"穿过长廊时,裙角扫过苏小棠的鞋尖。

少女耳尖还沾着灶火的热,却扬着下巴把菜放在使者案前:\"这道菜要配温过的青梅酒,小的替您斟上?\"她倒酒时,酒线细得像抽丝,一滴没洒在银盏外。

员外郎的筷子终于落了下去。

樱桃肉炖得透亮,咬开时肉皮在齿间化出蜜香,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尚食局看到的账本——那些被记成\"苏小棠私技\"的秘方,此刻正明明白白写在每道菜的木牌上:张叔调的火候,李婶配的酱汁,阿香选的樱桃,连新弟子切的菱形刀花,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火,已非一人之火。\"后堂传来老翰林的长叹。

苏小棠倚着栏杆往下看,见方才还板着脸的几个官眷正拉着阿香问做法,张叔被围在灶前演示颠勺,连最挑剔的茶商都举着酒杯喊:\"再上十盘樱桃肉!\"

反对势力的人走得悄无声息。

穿湖蓝衫子的那位原本坐在角落,此时正把没动几筷子的菜推到旁边,袖中露出半截玉扳指——那是前日里威胁要断棠火阁粮道的周员外。

他起身时撞翻了茶盏,却连赔礼都顾不上,只盯着阿香给学徒们示范撒葱花的手法,脚步踉跄着往门外挪。

陆明渊的影子在门廊下晃了晃。

他抱臂站在朱漆柱后,看员外郎捏着银牌的指节发白,看周员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待苏小棠下楼时,他递过一方帕子,上面沾着新泡的茉莉香:\"方才礼部的人说要'再议统管之事',我替你应了'等明年春宴再谈'。\"

\"谢三公子。\"苏小棠接过帕子擦手,掌心还留着方才摸过的木牌温度——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比她写的更有生气。

\"该谢的是你。\"陆明渊望着厅里笑作一团的人群,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让他们明白,'棠火'不只是一个人的名字。\"

月上柳梢时,灶房的余温还未散尽。

苏小棠坐在书房里,案头堆着新抄的《棠火口诀》——阿香抄的火候篇,张叔补的颠勺要诀,连最调皮的小徒弟都画了幅歪歪扭扭的\"灶膛结构图\",旁边注着:\"火要直,心要软\"。

她翻到最后一页,笔尖悬在纸上游移半晌,终于落下一行小楷:\"火传于手,魂系于心。\"墨迹未干,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接着是两个巡城兵的对话:\"这雨下得邪性,城南的稻子全泡水里了...嘘!

别乱说,粮价要是涨了...\"

苏小棠的笔顿住了。

她望着窗外未熄的灯火,忽然想起老厨头说过的话:\"好厨子的眼,要看见灶上的锅,更要看见锅外的天。\"夜风卷着若有若无的湿意扑进来,她轻轻合上笔记,低声呢喃:\"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窗外的更鼓声里,隐约传来远处粮行的算盘响,噼里啪啦,像极了灶膛里跳动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