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泥水里,雨水顺着帽檐砸进后颈,冰凉刺骨,像有人拿碎玻璃往皮肤上蹭。
测量仪的激光线在那道模糊的压痕上扫过第三遍,数值跳成2cm深度、20cm宽度时,指腹的茧子蹭过比对卡边缘——老陈上周给汽修厂学徒演示改装时,我正好替客户查偷运海鲜的货车,在他车间蹲了半宿。
指尖残留着那晚金属工具摩擦的颗粒感,像是某种无声的线索,硌得掌心微微发痒。
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令人作呕,鼻腔仿佛被塞进了生锈的螺丝钉。
风裹着雨点打在脸颊上,带着一股咸腥,仿佛这片厂区曾浸泡在海水里,连呼吸都带着盐粒的涩。
“老陈。”我捏着比对卡直起腰,雨水顺着下巴砸在卡面上,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水花,在纸面泛开微黄的涟漪。
“你上周改装的依维柯daily,是不是装了氮气减震?”
老陈正往改装货车底盘钻的动作顿住。
他穿的蓝布工装早被雨水浸透,贴在后背上像块发皱的抹布,湿漉漉地紧贴着他瘦削的肩胛骨。
每一下呼吸都让布料微微起伏,像是在喘息中挣扎,布料摩擦声混着雨滴敲打铁皮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听见我说话,他慢慢直起身子,焊枪还攥在右手,电弧在雨里滋滋跳着火星:“沈…沈先生?我这是给客户修卡车,您别…”
“上周三凌晨三点,”我打断他,从外套内袋抽出张照片拍在他脚边。
纸面被雨水泡得发皱,但螺丝上那道斜纹清晰可见——正是老陈左手小指被压床挤断后,握工具时总会留下的畸形压痕。
那痕迹像是用刀刻进金属的灵魂,哪怕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也能感受到它的锋利。
老陈的喉结动了动。
焊枪的火花溅在货车底盘上,炸开细小的金红,他突然举起焊枪往后退,后脚跟磕在工具箱上发出闷响:“乌鸦说这是军工项目!他给了我五万定金,说改装完就把车拖去船坞,我…我真不知道会出人命!”
“军工项目会改轮胎承重?”我盯着他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的改装图纸,“氮气减震能把载重上限提到七吨,你当我看不出?”雨水顺着货车侧厢流下来,在我们之间砸出条浑浊的水线,像是命运划出的一道界限。
老陈的额头青筋跳得厉害,工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手指,焊枪“当啷”掉在地上。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混着雨声刺过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货车另一侧,白大褂被铁丝勾破的地方渗出淡红,像血渍画出的箭头,随风飘荡如警告旗。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脸色发青,而她的声音却冷静得可怕,“小慧被绑架了。”
我冲过去时,手机里的视频刚好播到小慧的脸。
那姑娘是林疏桐带的实习法医,左眼角的泪痣在镜头里晃得厉害,背景是泛着锈味的金属舱室,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汗水混合的气味,让人窒息。
她身后传来引擎轰鸣,声音被电流割裂成碎片:“乌鸦…要我在台风登陆前…把车开进河里——”
“服务器!”小慧突然尖叫,画面剧烈晃动,声音带着哭腔,“服务器在车头空调压缩机仓!他们说等水位漫过仪表盘…就销毁数据——”
“小慧!”林疏桐对着手机喊,指节攥得发白。
视频在一声闷响后黑屏,只剩电流的刺啦声。
她抬头看我时,眼尾的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台风还有四十分钟登陆,主管道排空会抽干河水,到时候车沉下去…压缩机仓进水只需要三分钟。”
我转身冲向货车底盘。
雨水灌进领口,后颈的汗毛被风刮得倒竖——老陈刚才退开时,我瞥见排气管接口处的螺丝有新鲜的拧动痕迹。
手指触到排气管的瞬间,凉意透过橡胶手套刺进骨头,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刚涂抹不久的润滑剂气味,滑腻得像蛇皮。
排气管被垫高了十五厘米,锈迹斑斑的支架上还沾着未干的黄油,散发出刺鼻的润滑剂气味,熏得人鼻子发酸。
我扯下手套,用指腹去量支架和底盘的间隙——十五厘米,刚好是声纹探测仪的有效探测高度。
“乌鸦知道警队会用声纹定位。”我直起腰时,雨水顺着鼻尖砸在货车轮胎上,溅起的水珠打在脸上微凉,“他故意让我们找到老陈,找到这辆车,就是要我们亲眼看着它沉进河里。”
老陈突然扑向驾驶座,雨水在他脚边溅起水花:“我、我送你们过去!车钥匙在…”
“不用。”我摸出随身的折叠刀,刀尖抵住货车后厢的帆布绳结,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他要我们见证销毁,但陈野留的线索不会这么简单。”
刀锋割断最后一根绳结的瞬间,雨水灌进掀开的帆布下。
我盯着被雨水冲开的锈迹,喉结动了动——底盘上那道半指宽的刮痕,不像是普通剐蹭,倒像是…
“沈墨!”林疏桐的手突然攥住我手腕,她的掌心烫得惊人,带着一丝血腥味,“排水中心说排空提前了,现在只剩八分钟。”
我扯下货车的伪装帆布,锈迹在雨里泛着暗红,散发着浓烈的氧化铁气息。
手指抚过那道刮痕时,指甲缝里渗进铁锈的腥气——这痕迹的角度,和陈野在解剖室墙面抓出的摩斯密码,竟完全吻合。
“看这个。”我指着底盘上的锈迹,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陈野三年前就…”
“轰——”排水道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河水突然翻涌着往排水口倒灌。
老陈的改装货车在水里晃了晃,轮胎压出的痕迹被彻底冲散。
林疏桐的手机再次亮起,屏幕上是乌鸦的机械眼,幽蓝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献祭开始了。”他的声音混着引擎轰鸣,“你们猜,是车先沉,还是服务器先…”
“闭嘴。”我把帆布甩在林疏桐怀里,转身冲向驾驶座,“老陈,点火。”
钥匙插进点火孔的瞬间,雨刷器突然自动启动。
刮片扫过的玻璃上,慢慢显出一道水痕——是陈野的字迹,用隐形墨水写的:“拆压缩机仓,找第三根铜管。”
河水漫上轮胎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时间的脚步,沉重而不可逆。
我踩下油门时,余光瞥见林疏桐正对着手机录像,她的嘴唇动了动,我没听清,但从她的口型能看出——“我们会救小慧。”
货车轰鸣着冲过河滩时,底盘的锈迹在雨里若隐若现。
我握紧方向盘,后视镜里老陈的脸白得像张纸,而林疏桐正用解剖刀撬开车头的空调仓。
台风的风裹着雨砸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但我能感觉到,陈野留下的拼图,才刚刚拼到第二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