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掐进分光仪的外壳,金属棱线硌得掌心隐隐作痛,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压进骨缝里。
芦苇丛里的笑声还在嗡嗡作响,带着潮湿空气特有的回音,像是从水底传来。
可当我顺着声源扫过那道阴影时,侧光仪的蓝光突然在泥地上拉出一道暗红。
是鞋底的泥。
乌鸦的鞋跟沾着细碎的红土,在暮色里像凝固的血点,干涸而刺眼。
风掠过河面,卷起几片枯叶,打在我脚边发出沙沙的响动。
我想起三天前在排水道b-7区发现的抓痕——那些嵌在水泥缝里的红色颗粒,在电子显微镜下呈现出蜂窝状结构,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港务局3号仓库的红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河水还冷,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氧化层里的石英含量是0.3%,和陈野三年前在悬案现场记录的完全一致。”
鸭舌帽下的阴影动了动,带着某种机械的迟钝。
我抄起痕检工具箱砸过去。
金属箱角擦过他耳际时,他偏头的动作带着机械的滞涩——那顶帽子飞进芦苇丛的瞬间,我看见了他左眼的冷光。
不是瞳孔,是义眼,银色的虹膜纹路里流转着电子光斑,一闪一闪,如同故障的信号灯。
“聪明。”他摸了摸被擦红的耳尖,笑意里带着砂纸摩擦的刺响,像是金属刮擦玻璃的声音,“但陈野那家伙,还差一步没教你。”
他的手探进外套。
我看见老周在河对岸踉跄着冲过来,拆弹剪还挂在他腰上晃荡,每一下脚步都踩进泥地,溅起浑浊的水花;林疏桐的指尖正捏着肾上腺素针剂,针帽已经被她用牙齿咬开一半,发梢滴下的水在她锁骨处积成小水洼,带着淡淡咸腥味。
“货厢倾斜角度超过二十度了。”乌鸦的拇指按在遥控器的红色按钮上,声音低沉如老旧录音机,“水压装置连接着两个炸弹——你猜,是小慧所在的医疗舱先被压碎,还是林医生手里的针剂会因为水压喷进空气里?”
我的后槽牙咬得发酸,牙龈泛起一丝血腥气。
陈野的笔记本在脑海里翻页,最后一页的红笔批注刺得我眼眶发疼:“当所有误差归零,真正的死亡方程才会启动。”误差……林疏桐突然举起那只古董怀表,表盘在暮色里泛着青铜的光,秒针轻微震动,像是在回应某种无形的节奏。
她盯着秒针,又抬头看了眼货厢上的电子计时器——00:00:12。
“时间差!”她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布料,锋利而精准,“怀表比警队计时器慢三秒!”
我猛地扯开工具箱。
最底层的脉冲器还沾着陈野出事那天的血迹,金属表面的划痕是他用解剖刀刻的“给沈墨”,指尖划过那些凹陷时,能感受到皮肉撕裂般的钝痛。
0.1mm精度……我抓起放在箱底的证物袋,里面是三年前母亲遇害现场的墙灰——当时我以为那是凶手留下的,现在才明白,是陈野趁我不注意混进去的,每粒粉尘里都封装着他的dNA,干燥的粉末在指间滑过,带着一种奇异的静电感。
“老周!”我吼了一嗓子。
他的拆弹剪已经握在手里,泥水顺着护目镜往下淌,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火药残留的焦灼味。
“去货厢左侧!”我把脉冲器塞进林疏桐手里,“用墙灰碰这个触点——陈野的dNA是唯一的钥匙!”
乌鸦的遥控器开始闪烁红光。
他的义眼突然发出蜂鸣,机械音混着他的笑声:“来不及了——”
“啪!”
林疏桐的怀表砸在电子计时器上。
青铜表盘裂开蛛网纹,秒针却精准地卡进数字“0”的缝隙里。
脉冲器在她手里震动,我看见触点处腾起细小的蓝火花——墙灰里的dNA正在和脉冲器里的芯片共鸣,陈野的加密程序开始解码。
货厢的玻璃裂纹又延伸了五厘米。
小慧的睫毛在水下颤动,像只快溺死的蝴蝶,水面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老周已经扑到货厢左侧,拆弹剪的尖端抵住两根导线——蓝的是时间控制,红的是水压联动。
他抬头看我,护目镜上的泥点被他用袖子胡乱抹开,露出充血的眼睛:“说!”
我的分光仪突然发出尖锐的长鸣。
屏幕上,红土成分、墙灰dNA、脉冲器频率、怀表误差......所有数据在最后两秒重叠成一个光点。
那是陈野的局,是他用命拼出的最后一块拼图——
“蓝线!”我喊,“剪蓝线!”
乌鸦的遥控器“咔嗒”响了半声。
他的义眼突然黑屏,整个人踉跄着撞进芦苇丛。
林疏桐的针剂扎进小慧手腕的瞬间,货厢里的计时器跳到00:00:02,数字开始疯狂闪烁。
老周的剪子悬在蓝线之上。
风裹着河水的腥气灌进鼻腔,夹杂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我听见林疏桐的呼吸就在耳边,带着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她刻意压下的颤抖:“沈墨,看。”
我顺着她的目光抬头。
货厢顶部的玻璃裂纹里,有阳光漏进来。
当老周的剪刀落下时,我听到自己喉咙里溢出半声闷哼。
他的手腕在最后半秒抖了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常年拆弹养成的肌肉记忆在作祟。
蓝线和红线同时进入剪口的瞬间,金属咬合的声音像一根细针,直接扎进我的太阳穴。
货厢上的电子计时器“叮”的一声,停在了00:00:02,数字屏的蓝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妈的。”老周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护目镜滑到了鼻梁上,“本来只想剪蓝线,但这两根线缠在一起了……”
他话音未落,芦苇丛中传来类似电流过载的蜂鸣声。
乌鸦的义眼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银色虹膜纹路扭曲成乱码,机械音夹杂着他嘶哑的笑声:“游戏……才刚刚开始。”他转身时,后颈在暮色中闪过一道幽蓝——是条形码,比超市价签上的纹路更细,和三年前器官贩卖案中那些被摘除心脏的尸体后颈刻着的编号一模一样。
我指尖发麻。
陈野的笔记突然在记忆中翻涌,他用红笔圈过的“暗网器官库”档案里,附着一张模糊的尸检照片,后颈正是这种冷白色条码。
原来乌鸦不是清道夫,是……
“咳咳——”
货厢门“砰”的一声弹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疏桐的白大褂,水珠沿着衣摆滚落,带着潮湿的霉味。
小慧趴在金属边缘,头发滴着水,右手还攥着林疏桐刚才扎进去的针管。
她咳得浑身颤抖,却硬撑着抬头:“那个男人……他转身时,后背有蛇形疤痕,从左肩胛骨绕到腰上……”
林疏桐立刻蹲下托住她的后颈,掌心按在她的颈动脉上数脉搏:“别说话,先呼吸。”但小慧的手指死死抠住林疏桐的手腕,指甲盖都泛白了:“真的……像一条活的蛇,鳞片是……是暗红色的……”
我的喉结动了动。
三年前母亲遇害现场,窗台上有半枚被蹭掉的掌印,法医报告里提过“疑似皮下血管畸形形成的网状红斑”——原来不是凶手的皮肤病,是蛇形疤痕的一部分?
“沈墨。”林疏桐突然抬头,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工具箱。”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手伸向了脚边的痕检箱。
最底层的隔层在指尖发烫,像有什么活物要破箱而出。
“三年前他塞给我的。”我扯掉外层的防水布,焊接口裂开了细小的缝,“说‘万一我死了,别让这东西见光’。”
老周凑过来,拆弹剪还滴着泥水:“里面是……”
“U盘。”我抽出那个裹着血渍的金属片,血迹已经发黑,边缘却新得发亮——是陈野出事当晚的血,也是他最后一次给我包扎伤口时蹭上的。
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用他惯用的法医字体:“给沈墨,内鬼名单,需乌鸦虹膜解锁。”
芦苇丛中的笑声突然提高,夹杂着义眼的电流杂音:“你以为……陈野的机械心脏里,没有备份吗?”
我猛地抬头。
乌鸦的身影已经融入暮色,只有义眼的红光还在芦苇尖上跳动,像一颗将熄的烟头。
他最后一句话被风吹散,飘过来时只剩碎片:“墙灰……不是开始……”
心口突然像被灼烧般发烫。
我下意识地按住左胸,隔着衬衫摸到那道凹陷的疤痕——十二岁那年,母亲倒在血泊中,我扑过去时被碎瓷片划的。
当时墙皮簌簌掉在伤口上,那些陈野后来“不小心”混进证物袋的墙灰,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灼痛,像在提醒我什么。
林疏桐的手覆上来,带着急诊室特有的消毒水味:“烫得反常。”她的指尖轻轻按过疤痕边缘,“和三年前陈野给你处理伤口时一样,墙灰里是不是……”
“纳米追踪器。”我盯着逐渐消失的红光,喉咙发紧,“陈野说过,最危险的线索要藏在最痛的地方。”
老周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还沾着拆弹时的火药味:“那U盘……”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金属片,暮色中,“需乌鸦虹膜解锁”那行字泛着冷光。
河对岸传来警笛声,是支援到了。
林疏桐已经把小慧抱上担架,护士的手电筒光扫过来时,我看见她对着小慧耳朵说了句什么,小慧虚弱地点了点头,手指悄悄指向芦苇丛的方向。
“回局里。”我把U盘塞进外套内袋,触感贴着心口的疤痕,“陈野的痕检箱电脑还在我办公室,密码是……”
“。”林疏桐突然接上话,她帮小慧整理着湿发,目光却落在我手里的U盘上,“你母亲遇害的日子。”
警笛声更近了。
我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分光仪,屏幕上还停着红土成分分析图。
转身时,余光瞥见芦苇丛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是乌鸦的鸭舌帽,帽檐内侧绣着一条蛇,鳞片正是小慧说的暗红色。
“走。”我抓起工具箱,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该让陈野的电脑,说说话了。”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锁上时,我拿出U盘,插入陈野那台老款笔记本的USb接口。
屏幕先是黑屏,接着亮起一行血红色的字,在暮色中像一道伤口:
【虹膜扫描:请对准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