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人带来的信还摊在桌上,边角被夜风吹得微微翘起。我伸手压住,目光落在“王记粮铺”四个字上。
老周站在门边,手里攥着那面绿苗旗的布样,没说话,但眉头一直没松开。
“他们这时候来谈合作,不是好事。”他终于开口,“越是说得软,越要防一手。”
李商人坐在对面,手指敲了敲桌面。“可也不能直接回绝。他们有官道通行牌,能进县城仓,咱们现在走不了那条路。”
我把信翻了个面,露出背面盖的印戳。红印清晰,是镇农会的备案号。
“他们备案了。”我说。
“我们也有。”李商人接话。
“但他们没写种子来源,也没标试种地块。”我指了指印戳旁边空白处,“我们每一包种都留了记录,谁种、在哪种、出了问题归谁管。他们不写,说明不敢写。”
屋子里安静下来。
老周把旗样放在桌上,退后半步。“你是说,他们心里虚?”
“不止虚。”我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纸,“这是展会五天里,各家粮铺的客户驻留时间记录。王记摊前平均不到半盏茶,有人问两句就走。我们的展台,人最少也站了一刻钟以上。”
李商人接过纸看了看。“因为他们拿不出真东西。”
“对。”我点头,“他们靠赊账拉人,今年借你三斗粮,明年你还五斗。可一旦收成不好,人家还不上,关系就断了。没有回头客,就没有信任积累。”
老周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那你上次说的那个承诺……是不是可以拿来用?”
我看向他。
“就是那个——要是种不好,你们赔一半,再给新种子的事。”他声音低,但说得清楚,“别人不敢这么讲,他们更不敢。可你要真做了,农户就会知道,到底哪家靠得住。”
李商人猛地抬头。“这招狠。”
“不是狠。”我摇头,“是准。他们最怕的不是我们降价,也不是抢客户,而是有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的底揭出来:你们只管开头,不管结果。”
我抽出一张空白纸,开始画。
左边写“王记”,右边写“我们”。
一条线从左连到右,上面标着“农户”。
“他们和农户之间,只有一次交易。”我指着左边,“我们和农户之间,是来回不断的关系。我们要做的,不是跟他们比谁卖得多,而是让所有人看清,谁能在地里站住脚。”
李商人拿起笔,在右边写下两个词:“回购”“补种”。
“这两条一旦放出去,等于告诉全镇,你们敢承诺结果。”他看着我,“可万一有人故意闹事呢?说种坏了,要你赔钱?”
“不会。”我说,“我们只在五个村试点。南坳、北坡、赵家洼、柳沟、石井。都是离他们最远,又曾经找过他们想合作,却被推回来的地方。”
老周点头。“这些地方的人,本来就不信王记。”
“而且。”我打开系统界面,调出一组数据,“我刚用了风险模拟。按过去三个月的天气、土质和管理投入算,真正达到减产三成以上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五。也就是说,一百户里最多五户需要启动赔付。”
“那剩下的九十五户呢?”李商人问。
“他们会看到,有人真赔了,也真给了新种。”我说,“更重要的是,他们会看到,我们没躲。”
老周走到墙边,拿起钉在那里的手绘渠图。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说:“张大牛那天送来的图,其实还能改。如果加上几个蓄水坑的位置,整个南坳的水都能串起来。”
“那就让他改。”我说,“改好了,印成小册子,随种子一起发。封面写一行字:这田,怎么种,由你说了算。”
李商人笑了下。“这话太冲。”
“可得这么说。”我看着他,“以前农户觉得,买谁的种都一样,反正最后靠天收。现在我要让他们明白,选对人,比选对种更重要。”
屋里又静了下来。
李商人翻开自己的账本,开始算成本。老周站在地图前,用炭条圈出五个试点村的位置。
我拿出一份新纸,写下第一行标题:反向承诺制实施方案。
第一条:凡购我方良种者,首季收成若低于同地块往年均值七成,农坊将以市价半额收购当季产出,并免费提供第二批改良种苗。
第二条:每村设立“信誉代言田”,由已成功试种的农户挂牌参与,公开田址、联系方式及收成记录,供其他农户实地查访。
第三条:所有承诺内容,印制成简易契券,随货发放,农户签字即生效,农坊盖章为凭。
写完后,我推给两人。
李商人看完,抬头。“这等于把我们的命,押在地里。”
“我们本来就在地里。”我说,“他们把生意做在账上,我们把生意做在土里。现在,只是让所有人都看明白这件事。”
老周放下炭条,走到桌前拿起契券样稿。“要是王记也跟着学呢?”
“他们学不了。”我说,“他们没有试种数据,没有农户信任,更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说‘我种了,我收了,我信’的人。我们可以发契券,是因为背后有十户、二十户、三十户已经长出苗的地在撑着。他们发,就是空话。”
李商人慢慢合上账本。“那就先推五个村。”
“对。”我点头,“先扎稳这五根桩。只要有一处见效,消息就会传开。”
老周把圈好的地图挂回墙上,用钉子固定。
“我去联系张大牛。”他说,“让他这两天就把新渠图画好。顺便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挂牌的代言户。”
“陈山可以。”我说,“他家那块地出苗最早,长得也好。他自己说过,想让更多人看看,什么叫科学种地。”
李商人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我明天去趟镇上,找印铺赶制契券。另外,把我们这次的种子编号规则也加进去,一包一种码,扫码能查来源。”
“别用扫码。”我提醒,“他们看不懂那些。”
“那就改成画格。”他说,“每包种子贴一个小方格图,横竖几道线,农户自己就能对。”
我同意了。
等他们都说完,我翻开日志本,在今天这页写下:
三月二十一,晴。
竞争分析完成。
对手弱点:无持续服务,无真实案例,无农户绑定。
打击策略:反向承诺 + 信誉代言田。
试点范围:五村先行。
风险可控,明日启动。
写完最后一笔,我放下笔,抬头看向窗外。
天还没亮透,院子里那面绿苗旗垂着,布面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
李商人站在门口,手扶门框。
“你说他们会怎么出招?”他问。
我没回答。
老周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刚收回来的记录卡。
“南坳昨天下了点雨。”他说,“土壤湿度够了,苗长得快。”
我把记录卡接过来,一张张看过。
第三张上有个小字批注:照着上次教的方法挖沟,水存住了。
我把它翻过来,背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我也想报名当见证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