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听得心惊肉跳。
这……这是何等疯狂的计划!
让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在朝堂之上扮演小丑?
“我先把脸丢尽,把所有仇恨拉到自己身上。”叶归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想想,那只主张议和老狐狸,他现在最忌惮谁?是我。”
“只要我这个主战派的‘愣头青’还在,他推动议和,架空武将的计划就始终有个变数。”
“当他看到官家您都快要妥协了,唯独我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上蹿下跳,他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我是他计划功成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为了彻底搬开我这块绊脚石,为了让议和之事板上钉钉,他必然会使出最阴狠,最直接,也是最容易露出马脚的后手!”
赵煦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叶归尘的意图。
这是要以身为饵!
用叶归尘自己的名声、前途,甚至性命,去钓出蔡京那条隐藏在深水里的大鱼!
何其大胆!何其狠辣!
“好……好一个以身为饵!”赵煦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忌惮的复杂光芒,“没有人比朕更懂权谋了,但你这个计策,简直是……天才!”
他重重一拍御案。
“朕,准了!”
……
次日,大庆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杀。
一身辽国官服的乔峰,作为辽使,昂然立于殿中,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龙椅之上,赵煦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烦忧,他轻轻叹了口气。
“唉……”
“宋辽乃兄弟之邦,辽国出使给西夏做说客,实在是西夏的荣幸。朕也不愿见兵戈再起,使两国百姓受苦。议和……或许,确实是上上之选。”
此言一出,以蔡京为首的一众主和派官员,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成了!
官家终于松口了!
蔡京捋着胡须,眼角的余光瞥向武将队列中的叶归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年轻人,纵有盖世武功,万夫不当之勇,又岂懂朝堂之上的纵横捭阖?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如惊雷般在殿上炸响。
“臣,反对!”
叶归尘越班出列,一身武将官服衬得他身姿挺拔,脸上却写满了“我不服”的激愤。
他对着龙椅上的赵煦一拱手,声音慷慨激昂,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官家!西夏狼子野心,乃我大宋心腹之患!如今我军兵锋正盛,旦夕可下兴庆府,彻底平定西北!”
“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一旦功成,大宋将再无西顾之忧,国威远播,万邦来朝!”
“岂能因辽人一言,便放弃这不世之功?!”
他的目光转向乔峰,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大宋的家事,何时轮到外人来指手画脚!我等宁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绝不接受此等城下之盟!”
“区区西夏都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还谈什么大宋强盛!”
“灭西夏这事不急,但是一定要快!迟则生变!”
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被叶归尘这番话给震懵了。
疯了!
这个叶归尘是疯了吗?!
这已经不是在议事了,这简直就是在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软弱,指着辽国使者的鼻子骂他多管闲事!
乔峰站在那里,一张脸被“气”得铁青,握着拳头的手,青筋毕露,完美地演绎了一个被当众羞辱的使者形象。
死寂了片刻之后,蔡京的党羽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扑了上来。
“放肆!”一名御史率先跳了出来,指着叶归尘厉声喝道,“叶归尘!你官居几品?竟敢咆哮朝堂,对君上无礼!”
“没错!辽使乃是为两国和平而来,你却口出恶言,是何居心?莫非是想挑起宋辽战端,陷陛下于不义吗?”
“请官家治其大不敬之罪!将其削职为民,以儆效尤!”
弹劾之声,此起彼伏。
蔡京站在人群之后,看着被围攻的叶归尘,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稳操胜券的笑容。
蠢货。
到底是个只懂打仗的武夫。
这下,不用老夫动手,光是这满朝的唾沫星子,就足以将你淹死。
龙椅之上,赵煦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场面,尤其是看到蔡京那副抑制不住的得意模样,心中早已杀机沸腾。
好!好一个蔡京!
朕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跳出来咬人了!
那个给大辽送信的内奸,除了你,还能有谁!
赵煦气得三尸神暴跳,恨不得当场就下令将蔡京拖出去砍了。
但他死死忍住了。
演戏,要演全套。
“够了!”
赵煦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一声巨响,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他怒视着叶归尘,喝道:“叶归尘!你屡立战功,朕本对你寄予厚望!但你今日之举,实在让朕失望!目无君上,言语轻狂!罚你俸禄一年!闭门思过三日!”
随即,他的目光又扫向蔡京等人,语气转冷。
“但叶爱卿也是为国心切,一时情急。诸位身为朝廷重臣,不思如何弥合分歧,共商国是,却在此结党攻讦,成何体统!都给朕退下!”
一番各打五十大板的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叶归尘“愤愤不平”地领了罚,狠狠瞪了蔡京一眼,转身离去。
蔡京等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见皇帝已经发话,也只能悻悻作罢。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
当晚,御书房。
“叶爱卿,你没看到蔡京那张老脸,得意得跟个小丑一样,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这老贼长得这么丑!”
“果真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
叶归尘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仿佛白天在朝堂上那个“愤青”不是他一样。
“官家,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还等什么?”赵煦停下脚步,眼中杀机毕露,“如今人赃并获……虽然没抓到赃物,但朕心里清楚就是他!朕现在就下旨,将他革职查办,抄家灭族!”
叶归尘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
“官家,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先别难过了。”
他叹了口气。
“杀了蔡京,容易。一句话的事。”
“可蔡京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盘根错节。您今天杀了一个蔡京,明天就会有李京、王京站出来。”
“您把他杀了,他那些爪牙为了自保,必然会疯狂反扑,到时候朝局动荡,人心惶惶,岂不是更遂了某些人的意?”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只看眼前。”他换了个说法,“要不……晚上我悄悄过去,把他噶了?神不知鬼不觉。”
赵煦被他这江湖气十足的提议给逗乐了,随即又严肃起来。
“胡闹!朝廷斗争,不是江湖比武!朕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将他扳倒,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而不是玩这种刺杀的把戏!”
“那问题就来了。”叶归尘摊了摊手,“没有铁证,如何堂堂正正地扳倒他?”
赵煦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是啊。
他们成功地引蛇出洞,确认了蔡京就是内奸。
可然后呢?
如何拿到能将他一击致命的证据?
如何在他那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上,撕开一个缺口?
一时之间,君臣二人,都陷入了沉思。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