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漩涡在叶归尘身后缓缓旋转，像一只静默待食的巨兽之口。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叶归尘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身后的黑暗便顺从地延伸出去，像倾倒的墨汁，瞬间覆盖了擂台的一角。
那团由血子涯血肉异变而成的肉球怪物，此时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婴儿啼哭般的尖锐叫声。
它在抗拒。
它体内那股来自域外的混乱意志，本能地察觉到了更高层次的掠食者气息。
“吱——！”
肉球表面的无数只触手疯狂挥舞，想要抓住擂台的地面，把自己从那股恐怖的吸力中拔出来。坚硬的白玉石板被抓出一道道深沟，碎石飞溅。
但没用。
叶归尘的手掌，隔空按在了肉球的上方。
“下来。”
只有两个字。
轰！
那股吸力骤然暴增十倍。
肉球怪物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庞大的身躯瞬间离地而起，不受控制地飞向叶归尘身后那个漆黑的空洞。
接触的一瞬间。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就像是把一块石头丢进了深不见底的古井。
那团足以污染剑修道心、吞噬飞剑的恐怖邪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黑暗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只有叶归尘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潮红，随即又迅速转为苍白，最后恢复如常。
嗝。
叶归尘喉结滚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一个饱嗝。
死寂。
整个悬空城广场，数万名修士，此刻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所有人看叶归尘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太古凶兽。
连那种鬼东西都能生吞？
这还是人吗？
高台上，姬无夜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那张一直挂着温和假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了凝重。
“居然……真的消化了。”
姬无夜低声自语。
那可是混沌血肉。
即便是在中州，那些修炼魔功的大能，也不敢直接吞噬这种充满污染性的东西，必须经过层层炼化、剔除杂质。
可这个叶归尘，居然生吞了？
而且看样子，不仅没有被污染，反而还在第一时间将其转化为了自己的养料？
“有意思。”
姬无夜放下了茶杯。
杯底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轻响。
“真是一把……完美的刀。”
擂台上。
叶归尘闭着眼睛，感受着丹田内那股新涌入的力量。
暴躁、混乱、充满了破坏欲。
但这股力量刚一进入气海，就被那颗漆黑的魔丹蛮横地镇压、撕碎、重组。
《吞天魔功》就像是一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消化不良”的暴君，无论来的是什么，统统碾碎成最原始的能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再次得到了强化。
甚至，那股力量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晦涩的法则碎片——那是关于“混乱”的规则。
叶归尘睁开眼。
瞳孔深处，一抹暗红色的光芒稍纵即逝。
他看向缩在擂台角落、一脸呆滞的剑无尘。
“还打吗？”
剑无尘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自己，又看了看一脸“没吃饱”表情的叶归尘，疯狂摇头。
“不打了。”
剑无尘很光棍地举起双手。
“我认输。”
开什么玩笑。
剑都没了，拿头打？
而且跟这种生吞怪物的变态打，谁知道他会不会打着打着饿了，把自己也给吞了？
裁判愣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宣布结果。
“获胜者……叶归尘！”
没有欢呼。
只有敬畏。
甚至连那些原本对他喊打喊杀的正道修士，此刻也都闭上了嘴，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强者为尊。
当一个人的强悍程度超出了常理，变成了一种未知的恐惧时，所有的道德谴责都会变成可笑的废话。
叶归尘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
他转过身，抬头看向高台之上。
视线穿过百丈距离，与姬无夜遥遥相对。
叶归尘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充满野性的笑容。
那口型分明在说：
味道不错。
姬无夜笑了。
他站起身，轻轻鼓掌。
啪、啪、啪。
掌声清脆，回荡在广场上空。
“好。”
姬无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既然胜负已分。”
“那这潜龙榜首，便是你的了。”
说完，他大袖一挥，一枚泛着奇异空间波动的令牌化作流光，飞向叶归尘。
叶归尘抬手接住。
令牌冰凉，上面刻着古老的云纹，中间是一个篆体的“姬”字。
这就是进入陨星海核心区域的钥匙。
也是姬家给他的“狗链子”。
叶归尘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将令牌揣入怀中，甚至没有对姬无夜行礼道谢。
转身，下台。
白衣胜雪，却如魔神归来。
这一日。
整个东洲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是合欢宗的圣子。
而是，能吞天噬地的魔主，叶归尘。
……
摘星阁顶层。
只有两个人。
叶归尘，和姬无夜。
窗外的云海翻腾，阳光刺眼，却照不进这间屋子里的阴冷。
姬无夜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新的折扇，眼神玩味地打量着叶归尘。
“你很不错。”
姬无夜开口了，语气像是在点评一件刚出窑的精美瓷器。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用。”
“那团混沌血肉，就算是我，也要花费三日才能炼化。你却只用了一瞬。”
“《吞天魔功》……果然名不虚传。”
叶归尘坐在他对面，姿态随意，并没有因为对方来自中州姬家就表现出丝毫的卑微。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少废话。”
叶归尘放下茶杯，声音平静。
“东西我拿到了，人我也杀了。”
“我要的消息呢？”
姬无夜挑了挑眉，似乎对叶归尘的态度有些意外，但并没有生气。
强者总是有点脾气的。
只要这把刀够快，稍微有点刺手也无妨。
“急性子。”
姬无夜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扔在了桌子上。
“都在这里面。”
“关于姬苍玄，关于他在下界的布局，还有……关于你的身世。”
叶归尘的手指微微一颤。
但他没有急着去拿玉简，而是盯着姬无夜的眼睛。
“条件？”
他不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姬家人的午餐。
“聪明。”
姬无夜赞赏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
“姬苍玄。”
姬无夜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那个老东西，一直压着我们这一脉。这次陨星海开启，他偷偷送了一具分身进去，想要谋夺那里的化神机缘。”
“我进不去核心区域，但是你能。”
“你手里的令牌，加上你的魔功，足以让他在规则风暴里变成瞎子、聋子。”
“杀了他，把他的元神带给我。”
“这枚玉简，就算是定金。”
叶归尘看着那枚玉简，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将玉简握在手中。
“成交。”
姬无夜满意地笑了，重新靠回椅子上，摇开了折扇。
“另外，作为盟友，我再附赠你一个消息。”
他看着叶归尘，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和戏谑。
“你知道为什么姬苍玄要养着你吗？”
叶归尘握着玉简的手指骤然收紧。
“因为……容器。”
姬无夜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吞天魔功》太霸道，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就算是我们姬家的血脉，修炼到最后也会爆体而亡。”
“所以，需要一个特殊的容器。”
“一个能在下界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靠着吞噬万物，一步步把魔功练到大成，并且把身体打磨得坚不可摧的容器。”
“等到时机成熟。”
“姬苍玄就会收割。”
“他会夺舍你的身体，占据你的修为，完美的融合大成的魔功。”
“而你……”
姬无夜用折扇指了指叶归尘的心口。
“你的灵魂，你的记忆，你的一切，都将成为他的滋补品。”
“叶归尘。”
“你不是人。”
“你只是一头被圈养起来，等着过年宰杀的……猪。”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叶归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只有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良久。
叶归尘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那一丝波澜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站起身，将玉简揣入怀中。
“猪也好，刀也罢。”
叶归尘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
“只要牙口好。”
“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说完，他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姬无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好重的杀气。”
他喃喃自语。
“姬苍玄啊姬苍玄，你养的这条狗，似乎长出獠牙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
悬空城外，空港。
合欢宗的飞舟早已整装待发。
叶归尘踏上甲板的那一刻，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身后。
他走到船头，扶着栏杆，看着下方渐渐缩小的悬空城。
那一枚绯红色的玉佩，此刻正贴着他的胸口，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那是柳媚留给他的。
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人”的温度。
“师尊……”
叶归尘低声呢喃。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记载着残酷真相的玉简，手指用力，几乎要将其捏碎。
姬家把他当猪。
万宝楼把他当棋子。
全天下都想看他怎么死。
“呵。”
叶归尘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疯魔般的执拗。
“既然不想让我活。”
“那我就把这天，捅个窟窿。”
“回宗！”
叶归尘大袖一挥，声音传遍整艘飞舟。
“是！圣子！”
合欢宗的弟子们齐声应喝，声音中充满了狂热。
巨大的飞舟破开云层，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合欢宗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