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星陨阁深处,最核心的静室。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唯有星淬室引来的、经过层层过滤的稀薄星辰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流淌在空气里。陈观盘膝坐于一方玄玉台上,双目紧闭,面色依旧带着几分激战后的苍白,但呼吸却悠长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在他身前,那块布满蛛网状裂痕、却依旧散发着微弱幽暗红芒的星纹骨板静静悬浮着。骨板之下,是巧手李呕心沥血、分毫毕现拓印下来的纹路图谱,以及那块从骸骨废墟下挖出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黑色祭坛碎片。
陈观的心神,沉入丹田深处。
那缓缓旋转的微型星能宇宙,比之葬龙涧之前,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体积并未增大多少,但旋转的轨迹更加玄奥莫测,每一次转动,都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的至理。核心处,那几道原本简陋模糊的星纹雏形,此刻已彻底凝实,如同最精密的星辰脉络烙印其上,散发着深邃、稳固、仿佛亘古存在的幽光。它们贪婪地汲取着外界稀薄的星辰之力,也隐隐与悬浮在外的星纹骨板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然而,在这片看似稳定深邃的星域核心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异常,正在悄然滋生。
那是一缕极淡、近乎透明的暗红色能量丝线。它并非外来,而是源自星纹骨板被强行引导、吸收进星核的那股庞大混乱洪流!尽管陈观以强大的意志和“归墟创生域”的力量,将其中绝大部分的凶兽意志、空间乱流、古老怨念等杂质剥离、湮灭,但仍有极其精纯、却沾染了那股毁灭与吞噬本源的星源之力,被星核所吸收,最终在核心最深处,沉淀、凝结成了这一丝诡异的“杂质”。
它如同星核宇宙中最顽固的尘埃,又像一颗潜伏的种子,安静地蛰伏着,随着星核的每一次脉动,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汲取着整个星能宇宙的力量,壮大自身。虽然此刻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散发出的那丝冰冷、混乱、充满毁灭欲的“意”,却如同投入平静深海的墨滴,悄然污染着这片新生的宇宙。
陈观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遍遍扫过星核,试图剖析、理解、甚至剥离这一丝异种能量。然而,它仿佛与星核本身已生长在一起,强行剥离,极可能伤及根基。更令他心头微沉的是,当他将精神力沉入这缕暗红丝线时,识海中竟会浮现出极其模糊、扭曲、充满无尽黑暗与毁灭欲望的破碎景象——那绝非此界应有的景象!
“污染…侵蚀…还是…某种更高层次力量的本源烙印?”陈观眉头紧锁,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瞳孔中青黑色星芒一闪而逝,带着一丝凝重。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悬浮的星纹骨板上。
嗡…
骨板上的裂痕似乎又细微地蔓延了一丝,幽暗的红芒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一股冰冷、混乱的意念碎片再次试图顺着指尖涌入识海,被陈观强大的精神力屏障瞬间碾碎。
“同源而生,却如同光明与黑暗的两面…”陈观低语,目光转向那块黑色的祭坛碎片。碎片上的扭曲纹路,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亵渎感,与骨板上的星纹格格不入,却又隐隐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葬龙涧下的祭坛…‘门’的气息…文仲所恐惧的‘异界’…这一切的源头,恐怕就在黑风山脉的最深处。”
他收起骨板和碎片,起身。身体深处因强行对抗骸骨洪流和司徒弘偷袭造成的暗伤,在星核蜕变后带来的磅礴生机滋养下,已好了七七八八,但那一丝深植星核的异种能量,却如同附骨之疽。
推门而出。
星陨阁议事厅,气氛热烈中带着压抑。
“他娘的!痛快!太痛快了!”张大胡子的大嗓门震得房梁嗡嗡响,唾沫星子横飞,“阁主您是没看见!那帮孙子,济世堂、宝丰号…还有那几个跟在赵老狗屁股后面摇尾巴的药材商,这几天脸都绿成啥样了!药价被咱们钉死在平价,不,比平价还低一成!仓库里的药材堆得都快发霉了!想偷偷运出去?嘿!咱们的兄弟眼睛比鹰还尖!城卫军?现在哪个不开眼的城卫军敢给咱们上眼药?铁老五那王八蛋见了老子都绕着走!”
林震南稳重地坐在一旁,脸上也带着舒心的笑意,接话道:“何止铁老五。郡守府那边也安静得很。赵家这次算是彻底栽了跟头,不仅赔了大笔钱财,更重要的是在铁壁城商界乃至整个南域的威信扫地。咱们星陨阁的招牌,现在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南来北往的商队,都抢着跟咱们合作。”
“那是!”张大胡子一拍大腿,“阁主您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断了他们的根!现在城里百姓,谁不念咱们星陨阁的好?那些之前被他们逼得倾家荡产的小药铺,现在都快把咱们门槛踏破了,哭着喊着要加入咱们的‘平价药盟’!嘿,按您的吩咐,咱们照单全收!规矩定死,谁敢乱来,老子第一个收拾他!”
陈观在主位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参茶,听着汇报,神色平静:“做的不错。药盟的监管是重中之重,不可懈怠。赵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的手段没了,暗地里的龌龊不会少。让暗堂的兄弟都打起精神。”
“阁主放心!”张大胡子拍着胸脯,“弟兄们眼睛都擦得雪亮!就等着他们使阴招呢!”
这时,巧手李顶着一对更深的黑眼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叠厚厚的分析卷宗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的亢奋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阁主!有重大发现!”
他顾不上行礼,将卷宗在陈观面前摊开:“属下日夜不休,结合您带回来的骨板拓印、祭坛碎片纹路,还有阁里所有能找到的上古星图、禁地文献…终于理出一点头绪了!”
他指着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对比图:“首先,那块星纹骨板的核心结构,与您之前那块碎石片上的星纹,同源无疑!但葬龙涧这块,结构更复杂,能量层级更高,像是某种…‘母版’或者‘节点核心’!其力量本质,精纯浩瀚,是星辰本源之力无疑!但…”他声音凝重起来,“它被污染了!被一种极其诡异、充满毁灭与混乱意志的能量深度污染了!这种污染,并非后来附着,更像是…从它诞生之初就存在的‘伴生’特性!如同光与影,一体两面!”
他又指向黑色祭坛碎片的纹路分析图:“而这祭坛的纹路,风格截然不同!充满了亵渎、混乱、扭曲空间的意味!它与骨板上的污染源能量波动,高度吻合!甚至可以说…这祭坛,就是为引导、利用、或者说…献祭给那股污染源能量而建造的!”
巧手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发现真理的光芒:“根据文献中只言片语的记载,结合祭坛碎片材质和纹路年代分析,这祭坛存在的年代,恐怕比那具暗金骸骨还要久远得多!甚至可能追溯到传说中的‘上古大寂灭’之前!祭坛的功用指向非常明确——空间!它似乎是一种…沟通某个极其遥远、极其不稳定、充满混乱毁灭能量的异度空间的‘门户’!”
“属下大胆推测!”巧手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葬龙涧那具骸骨生前,极可能是一位掌握了强大星源之力的上古存在!它或许是为了镇压这扇不该存在的‘门’,或许是在与门后泄露出的污染能量战斗,最终陨落于此!它的骸骨核心——星纹骨板,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成了封印的一部分!但随着岁月流逝,封印松动,骨板本身也被门后泄露的能量持续污染,最终在某种刺激下(比如骨鳞兽王的靠近、镇邪司的触动),爆发了那种毁灭性的能量洪流!”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张大胡子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乖乖…门?异界?上古存在镇压门户?这…这他娘的比茶馆说书还玄乎!”
林震南眉头紧锁,沉声道:“若真如巧手李所言,那黑风山脉深处…岂非埋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足以毁灭一州乃至一域的恐怖‘炸弹’?那扇‘门’…还在?”
陈观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消化着这些信息。巧手李的推测,与他自身对星核异种能量的感知、以及识海中闪过的破碎景象,高度吻合!那扇“门”,恐怕才是真正的源头!葬龙涧,不过是门户泄露的余波所及之地!
“文仲呢?”陈观忽然问道。
“回阁主,”林震南道,“文监副一直在客院,半步未出。他似乎对那祭坛碎片极为在意,几次求见,属下按您的吩咐,暂时婉拒了。司徒弘…重伤濒死,全靠文监副用秘药吊着一口气。”
“带文仲过来。带上司徒弘。”陈观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客院中,文仲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但眼神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桌上那块被陈观允许他暂时研究的祭坛碎片复制拓印图。当听到陈观召见,他几乎是跳了起来,连整理衣冠都顾不上,抓起拓印图就冲了出去。
当他看到被两名星陨阁弟子用担架抬着、气若游丝、全身缠满渗血绷带的司徒弘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求知欲淹没。
议事厅内,无关人等已被屏退。
文仲一进门,目光就死死锁定了陈观,声音沙哑而急切:“陈阁主!您…您是否已有结论?那块碎片!那上面的纹路!绝对是‘虚空引渡’、‘异界锚定’的顶级禁忌阵法残留!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但其蕴含的空间法则和那股…那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混乱意志,绝非此界所有!”
他挥舞着手中的拓印图,激动得语无伦次:“钦天监观星楼最顶层,封存着几块同样风格、同样材质的残碑!是千年前一位游历域外的古圣带回!上面记载着只言片语…提到了‘归墟之眼’、‘万界坟场’、‘寂灭潮汐的源头’!还有…还有‘守门人’的陨落!我一直以为那是神话传说!直到…直到看到这块碎片!它证明了!那些记载是真的!上古大寂灭,灵气枯竭,很可能就与这种‘门’的失控有关!”
文仲猛地指向担架上的司徒弘,声音带着一丝悲愤:“司徒首座他…他固然有错!但他此行,是奉了陛下密旨!陛下…陛下近年来,对各地频繁出现的‘天裂’(空间裂缝)、‘地鸣’(异常地脉震动)、‘古物复苏’(蕴含异种能量的古物暴动)忧心忡忡!黑风山脉的异动,钦天监早有监测!葬龙涧的能量爆发,绝非偶然!陛下是担心…担心是上古之祸重现啊!才命镇邪司不惜代价,查明根源!”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陈观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陈阁主!文某恳求您!将那祭坛碎片,借与钦天监一观!不!文某愿辞去监副之职,加入星陨阁!只求能追随阁主,探查这黑风山脉深处的惊天秘密!解开上古寂灭之谜,应对可能到来的大劫!此等关乎此界存亡之事,绝非一家一姓之争!文某…愿以性命担保今日之言!”
文仲的突然跪倒和掷地有声的恳求,让议事厅内众人皆是一震。张大胡子张着嘴,林震南眼神凝重,连担架上昏迷的司徒弘,手指似乎都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陈观看着跪伏在地、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文仲,又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司徒弘,眼神深邃如渊。王朝最高层已然警觉,甚至不惜派出司徒弘这等重臣深入险地…局势的复杂和紧迫,远超他的预计。
就在他沉吟之际——
异变突生!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陈观丹田深处爆发!
静室内,陈观原本闭目调息的身影猛地一颤!
噗——!
毫无预兆,一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利箭般从陈观口中喷出,瞬间染红了身前玄玉台!那鲜血之中,竟夹杂着丝丝缕缕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扭动的暗红光芒!
“阁主!”守在外间的张大胡子第一个听到动静,撞开门冲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天外!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混合着精纯星源与冰冷混乱的毁灭气息,如同失控的火山,猛地从陈观体内爆发出来!
轰!!!
静室坚固的石壁、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特制的、能隔绝能量的玄玉台,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的冲击,“咔嚓”一声,从中裂开!
陈观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一只依旧深邃如星空,闪烁着青黑色的星芒;而另一只…竟变成了诡异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暗红色!冰冷、混乱、充满了吞噬一切的毁灭欲望!
“呃…啊……”陈观喉咙里发出痛苦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双手死死扣住碎裂的玄玉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体内,那刚刚稳固的星能宇宙,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核心处,那一缕原本蛰伏的暗红丝线,如同被彻底激活的毒龙,疯狂地汲取着整个星域的力量,急速膨胀、壮大!一股冰冷混乱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试图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星核异变!那缕源自“门”后污染源的能量,在沉寂数日后,终于在他心神稍懈、分析祭坛碎片信息的瞬间,爆发了最猛烈的反噬!
“阁主!您怎么了!”张大胡子急得满头大汗,想上前又不敢,那股恐怖的威压让他如同背负山岳,寸步难行!
林震南、巧手李等人也闻讯冲来,看到陈观的状态,无不骇然失色!
“是那股力量!葬龙涧骸骨里的那股力量反噬了!”巧手李失声叫道,脸色煞白。
嗡——!
陈观体内爆发的混乱星源气息愈发狂暴,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星陨阁上空,原本晴朗的夜空,骤然风起云涌!浓厚的乌云凭空汇聚,云层之中,隐隐有青黑与暗红交织的诡异雷光闪烁!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笼罩了整个铁壁城!
城内无数人被惊醒,惊骇地望着星陨阁方向那天地变色的异象!
郡守府内,刚刚处理完药价风波烂摊子、焦头烂额的赵郡守,猛地推开窗户,看着星陨阁上空那扭曲的云层和诡异的雷光,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涌上狂喜和怨毒:“天助我也!陈观…你也有今天!走火入魔?还是被那邪物反噬了?哈哈!快!传令铁老五!城卫军立刻集结!封锁星陨阁周边街道!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来!再派人…不!本官亲自去‘慰问’!”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狠厉的光芒:“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病,要他命!”
星陨阁静室内,陈观的情况危急到了极点。暗红色的光芒几乎要占据他半边身体,混乱的毁灭意志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识海。
“守住…阁门…”陈观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任何人…擅闯…格杀勿论!”他必须集中全部意志,对抗体内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反噬!
“是!”林震南反应最快,眼中厉色一闪,九环刀瞬间出鞘,发出刺耳的嗡鸣,“张大胡子!你带人守住静室!巧手李,启动阁内所有防御阵法!其他人,随我出去!星陨阁,进入最高战备!擅闯者,杀无赦!”
“他娘的!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张大胡子双眼赤红,抽出两柄门板似的开山巨斧,如同门神般堵在静室门口,浑身煞气冲天!
整个星陨阁,瞬间从平静转为最森严的战争堡垒!阁楼高处,一道道隐匿的阵纹亮起,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所有阁内好手,无论是否带伤,全部刀剑出鞘,弓弩上弦,眼神决绝地守在各个要害位置。
就在这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时刻,一道赤金色的流光,如同撕裂夜空的流星,无视了星陨阁外围刚刚升起的警戒光幕,径直穿透,瞬间落在议事厅前的庭院中!
光芒散去,露出一个身影。
并非赵郡守预想中的城卫军,也不是任何铁壁城势力的人。
来人一身赤金色绣龙锦袍,身形高大挺拔,面容英武,看似中年,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蕴含着无尽的沧桑和难以言喻的威严。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一股浩瀚、堂皇、如同大日凌空般的磅礴气势自然散发,瞬间将星陨阁上空那混乱的异象都压下去了一头!
他目光如电,瞬间穿透墙壁,落在静室内正与体内毁灭力量殊死搏斗的陈观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他转向如临大敌、刀兵相向的林震南等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座,姜太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