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执此话一出,谢临面色陡然一变,目光也看向他。
这才发现裴执白衣上的云纹,竟和沈霜宁肩上披着的大氅是差不多的,看着是一套。
谢临早在沈霜宁走下马车时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大氅过于宽大,长到了地上,不合身,显然是男子的。
这会儿看见裴执,再分明不过了。
谢临眯起了眼,已然明白,对方是不是政敌还另说,但一定是情敌!
他心里拈酸,看不惯宁宁身上有别的男子的东西,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终究忍了下去,没有一把拿掉那件碍眼的披风。
只是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我去看阿渊。”
沈霜宁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裴执。
她知道裴执刚才是故意这么说的,可这话到底不吉利,她不爱听。
但若是没有裴执,萧景渊也许就活不到现在了,是以沈霜宁虽有点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下属早已备好了担架,萧景渊仍昏迷未醒,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在阳光下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瞧着便让人心里一揪。
谢临虽早已知晓萧景渊负伤,却没料到伤势竟重到这般地步,不由担心起来。
沈霜宁立在一旁,简单解释道:“我们返程时遭遇乱党伏击,多亏少师大人带援军赶来解围。当时世子已是性命垂危,也是裴少师出手才救了他。”
谢临敏锐的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们”。
这么说,是萧景渊先找到了她......一种微妙的不悦在谢临心头悄然漫开。
萧景渊已经被抬了下去,青云等人跟在后面,看到谢临时停了一下,拱手打了声招呼:“小侯爷。”
谢临回过神,他知道萧景渊昨夜也是带了人去的,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
谢临微微颔首,感激地道:“辛苦你们了,快下去疗伤吧。”
青云最后看了眼沈霜宁,便跟其他人离开了。
那两名为保护沈霜宁而死的护卫也被带回来了,沈霜宁记住了两人的名姓和住址,眼下她在营地没人,只能先拜托裴执妥善安置他们。
裴执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且这件事,本就是他该做的。
队伍后面还押着乱党,以及一堆乱党的尸首。
依照章程,这些人得拉下去确认身份,说不定还能从上面查出些蛛丝马迹。
可眼下公主殿下还在,严铮怕死人晦气冲撞了她,便客客气气道:“四小姐已经平安回来了,公主殿下先带人回去休息吧。”
“说的是。”景瑜这才反应过来,便拉着沈霜宁的手道:“别在这站着了,我们也走吧,你一定很累了,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之后再说。”
这些事情不是她们该操心的。
沈霜宁点点头,正要走,又想起该把披风还给裴执。
可解下披风时才发现弄脏了,有点不好意思道:“还是等我叫人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不用,直接给我吧。”裴执温声道,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两人之间有种自然的熟稔,谢临都看在眼里,眸色沉了沉。
原来他不在的时间里,他的宁宁不但结识了新的男子,而且这个男人,还在明晃晃地打她的主意!
谢临不爽到了极点。
严铮心情不好,连带着看谁都不顺眼,他目光在谢临和裴执之间徘徊,最终落到沈霜宁逐渐远去的背影上,心里嗤了一声“红颜祸水”。
沈霜宁走后,谢临再也不必维持表面上的镇定,冷峻着一张脸,抬脚朝裴执走了过去。
裴执慢斯条理的抚平披风上的褶皱,仿佛看不见谢临眼中的敌意,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又或者在他眼里,谢临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他一只手就能按得对方不能动弹,所以并不在意。
谢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裴执说:“来得正好,我有事同你说,随我来。”
裴执语气平淡,却有种上位者不容置喙的霸道,谢临不自觉就跟了上去,随即才猛然意识到,他干嘛听他的?
谢临于是停了下来。
也是这时,裴执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想你还不知道你兄长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你若是不想永宁侯府覆灭,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谢临瞳孔一缩。
裴执侧过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不快过来?”
裴执一句话就拿捏了谢临。
见他跟了上来后,裴执才转头对旁边的人吩咐:“去跟严副将说一声,等他忙完,请他过来一趟。”
下属恭声应是,便折返回去找严铮。
“裴少师找我何事?”严铮下意识问。
“少师大人没说。”
严铮闻言,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着应是跟谢家有关,眼珠转了转,应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
山林里的狗尾巴草几乎要盖过人的头顶,脚下的石头路崎岖不平,磨得人脚底生疼。
翟吉娇贵惯了,出行都是华盖马车,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便是有侍卫在左右开路,他的耐心也逐渐告罄。
于是满面阴沉地盯着走在前头的谢延,极度不耐道:“到底还有多久?”
谢延温温和和地回道:“就快了,殿下再耐心些。”
类似的话谢延说了不知多少遍。
翟吉怀疑谢延根本不认路,这种没人走的小径,怎么看也不像能直通什么出口。
这人该不会是走错了,在诓他?
翟吉忍了忍,心想要是天黑前还没到谢延说的地方,他就把这鳖孙给杀了丢在这里喂狼!
横竖也是个侯府不受器重的公子,爹不疼娘不爱的,身为嫡子过得还不如庶子,杀了也没人在乎。
翟吉随心所欲惯了,那股戾气又泛了上来,一把扯下头顶插着的野草折断,丢在脚下。
好在片刻后,终于走出了荒林,来到了平坦的林间小道上。
不远处的山沟里,几间茅屋隐在坡地间毫不起眼,旁边几丘梯田顺着山势铺开,屋顶升起的炊烟在风里轻轻摇晃,倒有几分与世隔绝的烟火气。
翟吉心里暗自惊奇,竟真有这么个地方。
翟吉早已口干舌燥,顾不上跟谢延置气,便一马当先地走了,那几名侍卫见状,自然紧随三皇子而去。
谢延和听风落在后面。
“随影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去那棵树留个记号。”谢延低声道。
听风点点头,抽出腰间短刀,在树干上刻了个“十”字印记。
翟吉一门心思扑在找地方歇脚上,压根没留意身后两人的举动。他很快走到村落近前,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正纳闷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模样憨厚的妇人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冷不丁站在眼前,倒把翟吉吓了一跳。
“诸位大人是来找人,还是有别的事?”
妇人脸上堆着笑,臂弯里挎着个菜篮,篮子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瞧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翟吉自持身份,当然不会纡尊跟这乡野村妇说话,转头给侍卫打了个眼色。
那侍卫立刻上前,从钱袋里摸出一两银子丢过去,打发乞丐似的。
“我家公子迷了路,暂在这歇脚,你去腾出一间干净屋子,再备些吃的喝的来,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村妇看到银子便收了起来,也不多问,仍笑道:“原来是迷了路,快随我来吧。”
说话间,村妇看了谢延一眼,又平静地移开了。
翟吉打量着这个村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这村小不算小,可竟然没有看到几个人,尤其是男人。
村妇将一行人领进自家院子,院中有一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正在骑木马,看到村妇回来,高兴地唤了一声:“阿娘,你回来了......”
紧接着看到了一群陌生人,孩童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怯生生地跑到妇人后面躲着,也不说话。
妇人对翟吉等人笑道:“这是我娃儿。”
无人在意,侍卫还催促了几声。
孩童抱着妇人的腿,抬起脸来,轻声问道:“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妇人眼神晦暗几许,拍了拍他的脑袋:“爹爹上山给大宝猎野兔去了,再晚点,就回来了。这几位是贵客,大宝去鸡舍将那只大母鸡抓来,咱要好好招待贵客。”
大宝闻言,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翟吉等人一眼,便转头走了。
妇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翟吉面上嫌弃,却实在太累,勉强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表情却变得更加不耐烦。
侍卫不敢触他霉头,一时都不敢说话。
唯有谢延泰然处之道:“殿下将信物交予我,我让我的仆从拿着信物去外面找人,如此,殿下也能尽快脱身。”
翟吉自从进了这里后,心里就有点不安生,此刻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没说话。
谢延道:“殿下若是信不过,可让侍从同去,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想必殿下也不想在这里过夜吧?”
翟吉思量着反正谢延人在这里,此人瞧着是个软脚虾,眼下又受了伤,不怕他搞鬼。
翟吉太想回到舒适的府邸,稍一思量,便将信物给了对方,又点了一名侍卫跟上。
显然是不太信任。
谢延也不在意,安安分分坐了回去。
没多久,一阵扑鼻的香气传来,只见妇人端了鸡汤进来,笑道:“乡野之地,粗茶淡饭,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还望担待。”
翟吉吃惯了山珍海味,嘴刁得很,他宁愿饿死都不会碰这里的东西。
侍卫可没有那么多讲究,凑过去大口朵颐。
妇人单独给谢延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筷子擦得干干净净,众人也只当她是朴实善良,看他受了伤才特意关照。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整个村落却寂静得像一片荒坟,一点人声也无。
见惯京城繁华的三皇子很不习惯这种死寂,仿佛放大了他心中的不安。
翟吉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沈霜宁,有些牙痒痒,如果不是为了她,自己岂会落到这般窘境?
谢延自己处理了伤口,又从妇人那借了件干净的灰衣穿上,此刻靠墙端坐在角落,闭目养神,整个人处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像一座冷肃的佛像。
翟吉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就不急着回去?”
谢延平静道:“急有何用?”
这算什么回答?
翟吉看他越是平静,越是不爽,这会让他想到萧景渊那个死人脸,还有太子身边那位裴少师。
也是这般,在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运筹帷幄的模样。
想到这里,翟吉心里就极不平衡,为何太子就能招揽到这种人才,他身边就净是一些难堪大用的废物,脑子里转了一圈,竟连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真是可恨。
翟吉又看了眼谢延,眼睛转了转,道:“谢临处处压你一头,你就没想过为自己的前程好好谋划一番?”
这是在试探,若是谢延露出半分野心,他不介意拉他一把。毕竟谢临跟萧景渊交好,翟吉看谢临也很不爽。
若能挑得这兄弟二人生出嫌隙,倒也乐见其成。
谁知谢延回了他三个字:“没想过。”
翟吉:“......”简直没法聊。
他却仍不甘心,自顾自往下说:“听说你与林家小姐定下了亲事?可林家的门第,终究是比不上荣国公府的。等将来谢临娶了沈霜宁,便是连妻子都要压你一头,这般光景,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那妇人正弯腰擦着桌子,翟吉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他看着谢延,高高在上道:“我倒是觉得,你并不比那谢临差多少,你若是有那个心思,我可以帮你。”
翟吉觉得自己说得这么清楚,除非谢延是个傻子,否则不可能听不明白。
在他看来,自己是皇子,而谢延无权无势,这个橄榄枝他有什么理由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