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川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长桌中央那盏水晶吊灯上。
灯影交错,把每个人的轮廓切割成碎片:
老太太的银发像雪,鹿忠显的侧脸像刀,徐梦兰的嘴角像钩,沈时安的眼像井。
而他与白恩月,被灯影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的芦苇,对抗即将到来的风暴。
徐梦兰似乎终于察觉到他的注视。
她转身,冲他举了举手中的醒酒器,笑意温婉:“鸣川,要不要也添一点?这酒不烈,不会影响明天。”
鹿鸣川没接,只淡淡开口:“徐阿姨,您多喝点吧,一晚上您都在忙。”
徐梦兰愣了半瞬,随即笑出声,声音轻得像碎冰:“我哪有忙什么,反倒是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
她不经意地朝自己女儿使了个眼神,沈时安立刻会意,执着酒杯就站起身来。
“鸣川哥,我先敬你一个,这段时间以来,你无疑是最辛苦的一个。”
鹿鸣川客气地回应:“你也辛苦了,感谢你为公司做出的贡献。”
沈时安笑得深沉,“鸣川哥,你说这话就太过见外了。”
“这段时间,我在你手下,也学到了许许多多宝贵的东西。”
“我知明天的发布会只是慧瞳新的起点,在之后的日子,我希望能够继续留在你身边,辅佐你将带领慧瞳走向更加辉煌的明天。”
这话在白恩月听来却有些刺耳,仿佛要将她排除在外。
沈时安微微屈身,酒杯朝着鹿鸣川碰去,鹿鸣川却一把抓起白恩月的左手,“这是当然。”
“希望你能在我和你嫂子的手下干得开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白恩月会心一笑,端起面前的梨汁,主动碰上脸上笑容僵住的沈时安的酒杯,“时安谢谢你。”
“我不在鸣川身边的时候,还需要你帮我多照看他,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一定要给我讲。”
白恩月偏过头,深情地看向鹿鸣川,“我一定会好好说他——这是我身为鸣川妻子的义务。”
几句话,就彻底堵住沈时安话里的企图。
沈时安的嘴角抽搐,她张了张嘴,刚准备说些什么,徐梦兰赶忙开口,“恩月,你也是大功臣。”
“这道菜,你也得好好尝尝......”
徐梦兰还准备替白恩月夹菜,打破自己女儿和他们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老太太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长桌瞬间安静。
“梦兰,你也坐。今晚是家宴,不是伺候人的场合。”
徐梦兰指尖一颤,公筷在瓷盘磕出极轻的“叮”。
她很快稳住,把公筷放下,顺势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优雅得像一支舞。
鹿忠显终于抬头,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落在老太太身上。
“妈说得对,你也累了。”
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沈时安低头,放下刚刚信心满满举起的酒杯,瓷声清脆。
白恩月看见她指节泛白,像是要把杯柄捏碎。
鹿鸣川忽然起身,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和牛,放到徐梦兰面前的瓷碟里。
“徐阿姨,吃菜。”
声音温和,目光却冷,像把一块冰递到火边。
徐梦兰抬眼,与他视线相撞。
那一秒,灯影仿佛凝固。
她看见他眼底有暗潮,像深夜的江面,风一来,就掀起看不见的浪。
她很快垂眸,笑得滴水不漏:“谢谢鸣川。”
鹿忠显放下筷子,金属与瓷相碰,发出极轻的“叮”。
他看向鹿鸣川,声音低沉:“对了,有件事我本来是想发布会之后说的,但今天就借着场合先通知你吧。”
此话一出,空气骤然变得紧张,就连老太太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等待着鹿忠显开口。
“——我决定,等明日发布会落幕,就与你妈办理离婚。”
鹿忠显的声线不高,却像冷铁砸进瓷盘,叮一声,满桌碎响。
长桌瞬间死寂。
白恩月指节猛地一颤,梨汁晃出半圈涟漪,甜腻的液体顺着杯壁滴落——她却感觉不到湿,耳边只剩自己心跳轰然炸开。
鹿鸣川比她快半秒,霍地起身,椅脚在乌木地板划出刺耳尖叫。
“爸,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齿缝迸裂,“妈还在医院,她配合治疗、拼命好起来,就为了——”
“就为了回这个早已没有她位置的家?”
鹿忠显截断他,目光冷得像覆霜的刀,“我已经仁至义尽,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仁至义尽?”鹿鸣川冷笑,胸腔剧烈起伏,“你仁在哪里......”
“鸣川!”老太太沉声喝止,拐杖却止不住发抖,银发在灯影里簌簌,“坐下!”
徐梦兰垂着眼,唇角却悄然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仿佛终于等到幕布拉开的信号。
沈时安抬手,佯装去扶老太太,指尖暗暗掐进掌心,借疼痛压住快要溢出的笑。
白恩月按住鹿鸣川的手背——那手冰凉、青筋暴起,像随时会掀桌。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爸,离婚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是半个鹿家的命运。”
“妈还在接受治疗,医生说她恢复良好——您这时候提出离婚,等于向外界宣告她‘被放弃’,那些等着看鹿家笑话的人,会立刻把各种标签贴在她身上,也贴在我们所有人身上。”
鹿忠显终于看向她,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波动,却仍是冷硬:“外界?”
“正是因为外界的存在,这件事才该有一个了结了。”
“发布会之后,不管是慧瞳还是鹿家都将被迫接受更多的目光,这也就意味着,必须和那些不好的事情撇清关系。”
鹿忠显仍旧一副商人的做派,白恩月觉得胸口一闷,一股无法压制的厌恶涌现出来。
“可您要向董事会解释。”白恩月寸步不让,声音平稳得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剑,“明天发布会,董事会成员悉数到场,媒体长枪短炮——您确定要让他们在闪光灯下追问:‘鹿氏集团董事长为何在夫人病重期间提出离婚?’”
“您确定要让股民在开盘第一秒,用抛售来投票给这段‘不仁不义’的新闻?”
鹿忠显眉心猛地一跳,指节无声收紧。
“所以,离婚的事我会私下处理。”
“我只是提前通知你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