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八月十二日,骄阳似火,烤得京师地面蒸腾起滚滚热浪。
都察院的衙署里更是如置蒸笼,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往来官吏的脚步带着罕见的匆忙,衣袍下摆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急促的风。
忽然,一队身影步履匆匆穿过回廊,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划破沉闷:
“陛下有谕,着施邦曜接旨!”
施邦曜闻声疾步而出,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当那几句口谕砸进耳中时,他只觉头顶轰然炸响,仿佛被天雷劈中,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不过片刻,震惊又化作狂喜,像野火般烧遍四肢百骸。
他那双因年迈而浑浊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熠熠光彩堪比正午骄阳。
老人慌忙伸手,指尖有些发颤地抚过官服前襟,又正了正略歪的乌纱帽;
对着西苑的方向深深叩首,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口中反复念叨着“谢陛下隆恩”,那激动的模样,竟像是得了稀世珍宝一般。
“怀来蓄塘已成,永定河患已解!”
短短十二个字,从黄门口中吐出,却像一块万斤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在都察院乃至整个京师官场激起千层浪。
多少年来被水患折磨得寝食难安的官员,此刻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同一时刻,宛平城的一处衙署内,范景文正捏着施邦曜派人快马送来的口谕抄本。
宣纸上的字迹笔力遒劲,可他却看得双目发直,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指尖微微颤抖,连带着抄本都泛起细碎的波纹。
心底的疑惑像藤蔓般疯长,缠得他透不过气——这怎么可能?
“范大人,这是……”
黄守才凑了过来,他刚从治水工地上赶回,裤脚还沾着泥点。
目光扫过抄本上的字句,这位治水老手猛地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声音都变了调: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黄守才浸淫治水数十年,这些年在北直隶与山西的河道间奔波,脚底板磨出的厚茧比谁都清楚那些河流的脾气。
他一边比划着,手掌在空中划出河道的走向,一边急声道:
“不说怀来卫那片山地河谷有多复杂,单说卢沟河,要想让它不再泛滥,没有两千顷的蓄塘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这般规模的工程,得调集十万民夫,趁着枯水期没日没夜地挖,少说也得三年才能成。
怀来卫这才多久?
就是神仙来了也办不到!”
范景文素来信他的判断,闻言眉头拧得更紧,几乎要夹碎蚊子。
今年汛期明明到了,按往年的光景,洪水早该漫过堤岸,可如今卢沟河却静得反常。
这怀来蓄塘真成了?
还是……他不敢深想,只觉得背后泛起一丝寒意。
身为阳明学派的弟子,范景文最讲“格物致知”,凡事总要亲眼见了才算数。
眼下疑窦丛生,他当机立断:
“去怀来卫!”
话音未落,已转身收拾行囊,唤来几位治水老手,又点了部分“天下行走”,一行人翻身上马,马蹄声哒哒敲打着官道,朝着怀来卫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范景文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是有人欺君罔上,还是真有奇人创下了这等奇迹?
时光荏苒,中秋将至。
朱有建的心情像被秋雨洗过的天空,澄澈明亮。
既有对佳节的期待,又带着几分庄重。这个象征团圆的日子,他要为卢九德及海师监卫们办一场节庆——
他们守着大明的万里海疆,离乡数载,团圆二字比寻常人更显珍贵。
“八月二十二日,爱卿便顺永定河入海口启程,”
朱有建对身边人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海疆万里的豪迈,
“等高宇顺率一万水卫到齐,先行入海的就有千人。
此去沧海茫茫,归期难料啊!”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东南方向,
“所以这中秋宴,必得办得隆重些,权当为将士们饯行。”
八月十五这天,皇庄里张灯结彩,红灯笼沿着回廊一路挂到湖边,映得水面都泛着暖光。
卢九德身披红绸,脸上被几位大太监画满了吉祥图案:
曹化淳添的福寿纹绕着颧骨,方正化绘的祥云从眼角蔓延到鬓角,高起潜勾的平安符在额头闪闪发亮,王承恩点的富贵花缀在脸颊,王德化描的吉祥纹顺着下颌线蜿蜒。
众人围着他打趣,声音里满是祝福:
“此去海疆,定能扬我大明神威!”
宴席上,朱有建满饮一杯,酒液入喉,暖意直抵丹田。
得益于近来看书所得,借着酒兴,他朗声道:
“朕虽无曹孟德横槊赋诗之才,却也有几句粗鄙之言,说与诸位——”
说罢,吟诵起自编《大明战歌》:
“大明龙兴震八荒,金戈铁马守封疆!
日升东海耀千嶂,月悬中天照万邦!
汉土煌煌承古脉,王师赫赫镇遐荒!
蛮夷敢犯山河界,利剑一挥斩虎狼!
旌旗蔽空风猎猎,战鼓如雷气昂昂!
踏破胡尘收故土,威扬四海续荣光!
日月为证山河誓,汉土千秋永炽昌!
慷慨激昂的诗句回荡在庭院里,配上天边渐升的明月,竟生出几分气吞山河的气势。
吟罢,朱有建拍案大笑:
“今日同饮此杯,待诸位凯旋,咱们再续今朝!”
众人举杯相和,酒盏碰撞的脆响与欢笑声交织,将中秋的月色衬得愈发皎洁。
皇庄深处,重工坊与轻工坊错落有致,十六座工坊的飞檐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像蛰伏的巨兽。
一千八百名太监与六百名女监穿梭其间,工坊内的锤击声、纺车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忙碌的交响。
外围,禁卫、内卫与庄卫共计万余人巡逻值守,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将整个皇庄护得铁桶一般。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一句“大明龙兴震八荒”从人群中传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
《大明战歌》的吟诵声像潮水般漫延开来。
起初还算齐整,渐渐地,有人越念越激昂,声音陡然拔高。
忽然,一阵浑厚的鼓点轰然响起——
竟是有人搬来了御马监的战鼓!
鼓声初起时还沉稳,渐渐地越来越急,像暴雨砸在青瓦上,又像万马奔腾而来。
吟诵声与鼓声交织,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共鸣,《大明战歌》里的金戈铁马仿佛真的从诗句中冲了出来,在庭院里纵横驰骋。
朱有建本就豪情满怀,几杯烈酒下肚,醉意如潮水般涌上头。
他脚步踉跄着,竟一脚跃上了演武台,当众耍起了“军体拳”。
这套拳法是他当年入大学军训时习得,拳打如流星破风,脚踢似猛虎摆尾,摔打时带着雷霆之势,夺刀夺枪更是干脆利落。
既能磨砺近身格斗的狠劲,又能强健筋骨,更能淬出军人那股豁出去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