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等“天下行走”的专家,只把蓄塘的大概位置标在图纸上,作为水文资料初步备案。
至于确切规模,他们心里有数——得等枯水期才能全面勘测。
“走,去山西。”
范景文收起图纸,目光坚定,
“借道紫荆关入北直隶,无定河水患已除,其他河流的水文还得查,咱们要绘出完整的水文图。”
八月二十二日,一行人到了代州,补充些干粮继续南行。
两日后抵达忻州。
忻州城外,张国维蹲在忻水河边,眉头紧锁——
本该潺潺流淌的河水,竟已断流。
“这不合常理啊!”
张国维喃喃道,
“还没到枯水期,河怎么就干了?”
众人分头打探,带回的消息令人心惊:
太原府自去年三月至今,滴雨未下!
更可怕的是,去年十月粟米成熟时,蝗灾肆虐,庄稼颗粒无收。
“连续两年大旱……”
范景文面色凝重,手指轻敲地面,
“眼下民乱正凶,朝廷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救济山西灾民?”
张国维补充道:
“听当地老人说,去年蝗灾凶得百年未见;
蝗虫遮天蔽日,过处庄稼尽毁,连草木都啃得精光。”
范景文望着忻水干涸的河床,心里泛起苦涩。
干旱加蝗灾,这片土地早已满目疮痍。
可朝廷的心思全在平息民乱上,哪顾得上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
“咱们不光要绘水文图,还得查清山西的灾情。”
范景文下了决心,
“这关乎大明江山的根基啊!”
夜幕降临时,忻州城内灯火稀疏。
范景文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干涸的河道,久久不能入睡。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考验,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山西旱情如此严重,一来是闯军捣毁了官府,没人组织抗旱;
二来因股权制度,朝廷大员正忙着按股权分地。
晋豫秦三地的藩王封地被拿出来分割,方案繁琐;
各家刚理清河南的耕地,山西本就耕地少,多是折亩入田;
皇帝又把山西纳入自己的股权,便更没人关注这里的旱情了。
别以为皇帝设“天下行走”,只是让他们勘测水文。
像干旱这类灾害,本就属于水文范畴,是“天下行走”必须汇报的紧急要务。
所以范景文等人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一边勘测旱情地质,一边调配现有水源——
毕竟水文数据在工部早有备案。
治旱终究要落到引水上,可自古以来,旱灾多靠天收,人力难决。
眼下只能先等旱情稍缓,再引水挖渠,做好长远防备。
既然旱灾一时难解,当务之急便是保民。
得有足够的粮食,让老百姓活下去,才能谈后续的治理。
范景文目光坚定:
“紫荆关就在前方,必须尽快派人向陛下禀报!”
他们日夜兼程赶往紫荆关。
沿途景象触目惊心:
山西的土地大片抛荒,干裂的田垄像龟壳般布满裂纹;
城镇里,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黯淡,苦不堪言。
水井早已见底,市集上,一担干净的水竟成了价比金银的奢侈品。
“必须争分夺秒!”
范景文加快了脚步,
“旱情如火,多耽搁片刻,就可能多一条人命。”
抵达紫荆关后,范景文立刻安排吏员快马进京,向皇帝禀报山西旱情及所需措施。
他独自站在关墙上,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自上古以来,水患虽烈,尚有治理之法。
大禹治水、李冰筑堰,都是明证。
可旱灾却像附骨之疽,往往只能靠朝廷发放救济粮,让百姓勉强捱过。
如今山西的局面,更让范景文心如刀绞——
不仅粮食短缺,蝗灾的隐患还像阴云般悬在头顶。
“蝗灾一旦爆发,便是千里赤地,颗粒无收啊!”
范景文的眉头锁得像座山。
更让他忧心的是,朝廷刚刚倾尽国力平定民乱,又投巨资在怀来修建蓄塘,此时再应对山西大旱,怕是力有不逮。
范景文闭目长叹,手指轻抚额头。
朝廷虽不算缺钱粮,但山西的旱灾,已不是简单救济能解决的。
若旱情持续,再多钱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八月二十六日,西苑御书房里,朱有建已得知山西大旱的消息,满脸愁容。
他与范景文的忧虑如出一辙:
水患好治,旱灾难解。
如今内库充裕,救济灾民不成问题,可山西已旱了两年,万一持续下去,就不是救济能应付的了——
得从根上解决旱情!
夜已深沉,西苑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朱有建紧锁的眉头格外清晰。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青玉镇纸,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下心头的焦灼。
王承恩垂首侍立一旁,见皇帝久久不语,轻声问道:
“主子可要召见钦天监,问问天象?”
朱有建摆了摆手:
“不必。
朕且问你,历史上是如何治理旱灾的?”
王承恩低头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
“回主子,老奴寻思着,有三条古训可依:
其一,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其二,设坛求雨,祈求天恩;
其三,兴修水利,开渠挖井。”
开仓放粮?
朱有建冷笑一声。
一府之地或许还能应付,可若山西全境遭灾,再牵连到陕西,朝廷就算有粮食,又怎能填得满这无底之壑?
兴修水利?
朱有建驻足望向窗外。
连山上流下的河流都已干涸见底,深井要挖到何等深度才能引出水源?
况且水利工程绝非一日之功,等工程完工,百姓怕是早已饿殍遍野!
“求雨当真能成?”
朱有建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王承恩低头又沉思片刻,随即小心翼翼地答道:
“回主子,老奴看古籍记载,确有几分求雨成功的例子。
只是旱情严重之地,最是让人费解——
明明铅云密布,天色阴沉得像墨染一般,却偏偏滴雨不下。
这般奇景,老奴也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龙王爷非要等玉皇大帝亲下旨意,才敢给人间降雨?”
朱有建闻言,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上。
他忽然想起近日所见——
天际虽无烈日,却干燥得厉害;
偶尔有云层聚集,也始终不见雨滴落下。
“有云却不降雨……”
朱有建喃喃自语,眉头越皱越紧。
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快步走到书案前,拿起了墨笔。
朱有建仿佛没听见王承恩的话,只见他笔走龙蛇,在宣纸上迅速写下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人工降雨”!
写罢,朱有建凝视着自己的墨迹,嘴角微微上扬:
“若能人为引发降雨,何须再求神拜佛?”
王承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主、主子,这四个字是何意?”
朱有建放下墨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朕刚才忽然想到,云层中本就有水汽,为何不能人为让它们凝结成雨?
若能掌握这法子,就算没有龙王爷相助,朕也能为百姓唤来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