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脊地裂边缘,毒瘴如粘稠的墨汁翻涌。
刘子云独立于狰狞的龙首岩上,山风卷动他墨色的衣袂,猎猎作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盯着老者消失的方向,以及……那处被昏黄灯火“照亮”过的空间疤痕。
“窃天机……”
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体内那片浩瀚的“虚无之海”无声翻涌,并非激动,而是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将方才所见所闻的每一个细节——老者佝偻的姿态、枯槁的面容、浑浊的眼神、沙哑的嗓音、尤其是那盏昏黄油灯跳跃的火焰,以及灯光下“清晰”呈现的规则符文涟漪——尽数纳入“海”中,进行着超越常理的推演与解析。
太完美了。
老者出现的时机,完美卡在他发现墟痕、遭受反噬、心神震荡的瞬间。
他指点的“天道抹杀痕迹”,完美契合了刘子云心中对云婉清“天道之眼”的认知与恐惧。
他提出的“打因果死结”、“伪装成天道冗余错误”的“窃天机”之法,完美迎合了刘子云渴求“网外之路”的迫切心理。
甚至他那佝偻神秘、仿佛看透一切的形象,都完美符合世外高人的想象。
但正是这种完美,让刘子云心中那点被“希望”点燃的火焰,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警惕。
“网外之路?”刘子云眼中寒光乍现,“若真有此等瞒天过海、直指天道本源漏洞的‘法门’,又岂会如此轻易地……‘赠’予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凝练、几乎与周遭空间融为一体的虚无之力,对着老者油灯最后照亮的那片空间疤痕,轻轻一点。
嗡……
虚无之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没有激起任何规则涟漪。
那片空间疤痕依旧扭曲模糊,方才在油灯下“清晰”呈现的所谓“锁因印”、“覆道痕”符文……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幻象……”刘子云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愚弄的冰冷怒意,“以极高明的幻心之术,结合此地混乱力场与墟痕残留的意念碎片……编织出的……虚妄之景!”
那老者,根本不是什么指点迷津的世外高人!
他是在钓鱼!
用“窃天机”这个足以让任何被天道锁定的存在都为之疯狂的诱饵,钓的……就是刘子云这种身负不灭道胎、渴求挣脱宿命的“大鱼”!
“明日此时……若你还能在此地‘看’到老朽这盏灯……”
“便是有缘……”
刘子云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缘?”他低语,声音冷得掉渣,“怕是……索命的‘孽缘’吧?”
若他真信了这“窃天机”的鬼话,明日满怀希望前来,等待他的,恐怕不是老者的“传授”,而是早已布下的、足以将他连皮带骨吞下的致命陷阱!甚至……可能直接引来云婉清的“天罚”!
好毒的计!
好深的局!
这葬龙脊的“墟痕”或许是真的,但老者,绝对是假的!是某个隐藏在暗处、觊觎他这不灭道胎的恐怖存在,投下的一个……以虚妄为饵的钩子!
想通这一切,刘子云心中再无半分犹豫与侥幸。他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那扭曲的地裂,仿佛要将这陷阱之地刻入记忆。
随即,他身形一晃。
踏虚无痕!
足尖在虚空极其细微地一点,空间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瞬间自葬龙脊这险恶绝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他残留在此地的最后一点气息与因果,都被那虚无之力彻底抹平。
云隐结界内。
山涧潺潺,草木清香。
小白正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用翠绿的生息之力温养着几株新移栽的灵草。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洒下温暖的光斑。
嗡……
空间无声地漾开一圈涟漪。
刘子云的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悄然出现在溪畔。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冽,但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勘破虚妄后的沉静。
“公子!”小白立刻察觉,欣喜地站起身,小跑过来。但当看清刘子云眉宇间的冷意和嘴角残留的一丝未干的血迹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作浓浓的担忧,“你受伤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翠金神光流转,就要探查他的伤势。
“无妨。”刘子云轻轻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平稳,“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他走到惯常盘坐的那块青石旁,缓缓坐下。目光落在溪水中自在游弋的银鳞小鱼身上,那水中的倒影,映出他眼底深处的一丝……后怕。
差一点。
就差一点,他就被那虚妄的“希望”蒙蔽了双眼,一头撞进致命的陷阱。
“外面……”小白挨着他坐下,双手捧着一碗刚煮好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野茶,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有收获吗?”
刘子云接过粗陶碗,温热的茶汤熨帖着掌心。他低头看着碗中碧绿的茶汤,清澈的汤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他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沉默片刻。
他端起碗,将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暖流滑入喉间,驱散了葬龙脊的阴冷与血腥。
“没有网外之路。”他放下碗,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残酷却必须面对的事实,“至少……没有捷径。”
他抬眼,看向小白那双盛满担忧与信任的琉璃眼眸:
“那老者……是个饵。所谓的‘窃天机’,不过是引我入彀的虚妄幻象。”
小白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其中凶险,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云婉清的天道之眼……”刘子云的目光投向被结界扭曲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比我们想象的……覆盖得更深,更广。任何试图‘取巧’、‘瞒天’的念头,都可能被其利用,成为……自投罗网的引线。”
他收回目光,落在小白身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的疲惫与冷冽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决意。
“路,或许还有。”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但绝非投机取巧的‘窃取’。想要斩断宿命,击败那执棋之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如同金铁交击:
“唯有……以力破局!”
“在‘网’内积蓄力量,在‘眼’下磨砺锋芒,直到……这力量足以撕裂这张网!足以刺穿那只眼!”
“此路……”他看向小白,眼中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小白静静地听着,眼中的担忧并未散去,反而化作了更加坚定的光芒。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刘子云放在膝头、微微攥紧的拳头上。
掌心温软,带着一丝安抚生机的力量。
刘子云紧绷的拳,在那温软的覆盖下,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分。
他反手,将那只微凉的小手,轻轻握在掌心。
两人并肩坐在溪边青石上,望着结界外被扭曲的天空。
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沙沙声。
前路,依旧被无边的阴霾笼罩。
但至少此刻,他们并肩而坐。
不再寻找虚妄的捷径。
只待……力破天穹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