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眼睁睁看着那原本低垂的血色羽翼中，较为短小却覆盖着更为细密、仿佛绒羽般的一侧翅膀，缓缓抬起，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像是久未活动的关节在重新适应
它并没有完全舒展，只是抬到一定高度，然后轻轻落下，尖端那些暗红湿润的羽毛，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搭在了缝嘴瘦削的肩膀上，甚至还似乎安抚性地、极其轻微地拍了拍
翅膀边缘粘稠的液体，在缝嘴深色的衣料上印下几点更深的污迹
这画面太过诡异
一本长着翅膀的怪书，用翅膀拍着一个缝着嘴的怪人的肩膀，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熟稔？
哪吒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几千年的积累的见识在此刻有点不够用，干巴巴地吐槽：＂……看来……你俩关系还不错呢＂
他刻意加重了关系和不错两个词
缝嘴似乎侧头感受了一下肩上的重量，那被缝住的嘴部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度
＂它认可我的安静，至于名字，boss没给它取，我们一直就叫它咒语书，或者是那本书，但我私下给它起了个称呼，术咒大师＂
＂大师？＂
哪吒挑眉，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书上
＂嗯＂
缝嘴点头肯定道，手指虚指了一下那枚红宝石眼睛下方厚重书封上隐约可见的、扭曲的古老文字
＂它懂得太多，但记载的更多，深不可测，有时候，仅仅是试图理解它书页上的只言片语，就需要付出代价，它会教导，用一种能最适合那人的方式，所以，大师这个称呼，很合适，它当得起＂
仿佛是为了回应缝嘴的介绍，那枚红宝石的瞳孔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视线却始终牢牢锁定在哪吒身上
那注视并非实体，却如有实质，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和审视，仿佛要穿透哪吒的莲花化身，看清他神魂深处每一缕火焰与灵光的构成
哪吒被这目光盯得后颈汗毛倒竖，虽然莲藕身可能没汗毛，但那种感觉真实不虚，更何况是被一只书眼这么死死盯着，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横跨了一步，试图避开那红宝石的正面凝视
然而，他脚步刚动，那红宝石内部的光芒便极其自然地流转，宝石本身似乎并未转动，但光芒聚焦的中心点，却精准地随着哪吒的移动而平移，依旧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那感觉，就像在黑暗中被一盏唯一的聚光灯追踪，无处可藏
哪吒不信邪，又快速向左滑出两步，身形带起微风，红宝石的光芒如影随形
他猛地向后一跃，几乎退到房间边缘的金属墙壁，红光紧随，分毫不差
甚至在某个瞬间，哪吒尝试用了一个近乎瞬身的小小法术，在原地留下一个极淡的残影，真身已闪到另一侧，可那红宝石的光芒只是微微一顿，仿佛识别了什么，下一刻便毫不停滞地落在了他真身所在，甚至连那残影都未曾多看一眼
哪吒有些恼了，停下脚步，干脆双臂抱胸，瞪了回去
＂喂！你这破石头眼睛，老盯着我干什么？小爷脸上是有字还是有花，还是你这书要化形了想找个书童？我不认字＂
红宝石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对他的挑衅毫无反应，只是继续看着，那目光中的探究意味似乎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解读的等待？
缝嘴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哪吒与书眼的无形对峙：＂因为它一直在等你，哪吒＂
＂等我？＂
哪吒猛地转头看向缝嘴，眉头紧锁
＂一本破书而已，等我？等我给它烧了取暖，还是等小爷我把这碍眼的石头抠下来当弹珠打？＂
他话虽说得凶狠，心中却是一凛
等他？
这话从何说起？
缝嘴肩上的翅膀轻轻动了动，仿佛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缝嘴看着哪吒，面具后的目光复杂：＂不止是书在等你，也是术咒大师……或者说，是构成大师现在意识的那一部分，在等你＂
哪吒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说清楚！＂
缝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又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压力，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在这空旷的血滴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这本书在boss得到它时，它虽然蕴含着恐怖的知识与力量，甚至书页本身就能引发不可测的变化，但它的意识，或者说灵性，是混沌的、原始的、懵懂的，更像是一种遵循古老规则的自动反应，而非真正的智慧或意志
但是血莲子野心极大，他不满足于解读书页上那些危险而晦涩的文字，他想要更多，他想要想获取书中最深层、被封印最严实的禁章内容，那些知识，据说涉及创造与毁灭的源头，操控命运丝线的禁忌……凭他自己，甚至凭当时书本身的混沌意识，都无法触及＂
＂于是，他进行了一个血腥仪式，他的目标，并非召唤强大的魔神或妖兽，而是在一个在无数空间夹缝、时光褶皱中飘荡的，精通最古老语言文字、知晓诸多失落世界传说秘闻、并且对占卜预言之术有极深造诣的博学者残魂或意识体，最后又找来了以上各方面都精通的老者，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与咒语书进行溶合＂
缝嘴的描述让哪吒脑海中浮现出极其诡异的画面
在某个比这地下室更深、更暗的祭坛上，血光冲天，空间像湿抹布一样被扭曲拧动，血莲子的身影在沸腾的血池与闪烁的邪符中若隐若现，疯狂地向着不可知的维度发出呼唤与拉扯
＂他成功了＂
缝嘴的声音干涩起来
＂或者说，部分成功了，他真的从某个无法言说、不可名状的古老空间缝隙里，而那一位老者懂得无数早已失传的古神文字、恶魔语、元素铭文，知晓各个世界湮灭的历史、禁忌的传说，甚至能进行某种触及命运支流的占卜＂
＂但血莲子要的不是一位老师或顾问＂
缝嘴肩上的翅膀，似乎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要的，只是一个翻译器，一个能完全理解禁章，并将其翻译成他能理解并使用的力量的零件，所以，在确认了那老者的价值后，血莲子没有丝毫犹豫，发动了最残酷的血祭＂
＂他以那老者为核心，混合了其他九十九种蕴含不同学者的精魄，九百九十九种剧毒或诅咒之物的提取物，以及大量魔物的本源魔血……将这些全部灌入，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东东，我没看到，不过他强行与的咒语书本体进行融合，那过程…… ＂
缝嘴停顿了很久，久到红宝石的眼睛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无法用语言形容，那不是简单的附着或吞噬，而是将一种相对完整的，充满智慧与知识的古老意识，与一件本身具有强大混沌灵性的、记载着至高禁忌知识的器物，在无边痛苦与疯狂中，碾碎、搅拌、强行糅合成一个全新的、扭曲的存在
停下，你不用说的那么细致，刚才的大致我就了…… ＂
＂那位博学的老者，他拥有的知识成了书中一部分的桥梁，他的意识成了操控书中力量的潜在舵手，但他本身的存在、记忆、情感……一切属于他的东西，都在那场血腥恐怖的融合中支离破碎，与书的混沌灵性、与那些痛苦精魄、与血莲子的魔血烙印彻底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他不再是他，书也不再是单纯的书了，也就这么活了过来
缝嘴抬起手，指了指那枚红宝石眼睛，又指了指周围缓慢张合、滴落血滴的翅膀：＂这就是结果，术咒大师，它拥有了更清晰的意识，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思考和选择，甚至能主动展示知识或索取报酬，通常是某种能量或……其他东西，它活了过来，但也变得更加不稳定、更加危险、更加……难以预测。那些翅膀，那些血，都是融合过程中痛苦与力量外溢的具象化表现，它有时候会沉睡，陷入融合时的噩梦，发出哭声；有时候会清醒，像现在这样＂
他再次看向哪吒，一字一句道：＂而根据血莲子后来从它那里艰难获取的、关于你的部分模糊启示，以及我们事后的分析……那位被血祭融合的老者残存意识中，对你，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正是这份特殊的联系，让融合后的术咒大师，在某些层面，记得你，并因此对你产生了某种……超越寻常的等待，他是在我们开始接触你们的时候，就好像占卜到了什么＂
哪吒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并非惧怕，而是一种面对极度荒谬与残酷真相时的凛然，一本邪书，因为融合了一个在无数时空之外，被强行抓来血祭的古老博学者残魂，而活了过来，并且等着自己？
难道那老人家认识他？
那红宝石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光芒深邃
此刻，在哪吒眼中，那不再仅仅是一枚诡异的宝石，而仿佛是一个窗口，窗口后面，是无数破碎知识、痛苦哀嚎、古老低语与混沌力量搅拌成的深渊，而在那深渊的最底层，或许……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跨越了不知多少时空与劫难的目光，正穿透一切混乱，牢牢地锁定在他的身上
房间内，只剩下血滴落地的声音
嗒……嗒……嗒……
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哪吒的心头
＂所以＂
哪吒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它等我，是想叙旧，还是想……完成那个老家伙没来得及做的事？还是为了索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