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山·五庄观。
五庄观虽非道祖亲传的玄门三教那般威震洪荒、气运滔天。
也非圣人开辟的圣教道场。
然其作为地仙之祖镇元大仙的清修道场、祖脉根基,又岂是等闲之地可比?
整座道观依山势而建,格局宏大而玄奥。
但见殿宇连绵,廊腰缦回,飞檐斗拱之间,隐隐有云霞缭绕。
亭台楼阁之外,灵泉泊泊,仙雾氤氲。
观中竟有湖泊如镜,倒映天光云影,湖畔奇花异草遍地。
整个道观灵气之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的灵液,在虚空中缓缓流淌,呼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法力隐隐增长。
而观中区域泾渭分明,分为外院与内院。
外院乃是镇元子日常开坛讲法、传授地仙大道之所。
亦是其门下诸多弟子、童儿修行居住之地,时常有论道之声、习法之影,显得颇有生气。
而内院,则是绝对的禁地。
除却镇元子本人外,寻常弟子乃至亲传门人,未得召见,绝不可擅入一步!
内院大门常年紧闭,门上铭刻着古老的先天道纹,散发出隔绝内外的森严道韵。
此时,内院深处。
一株枝叶青碧如翡翠、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之下,镇元子正静坐于一个看似寻常的蒲团之上。
此树,正是那闻名洪荒的十大极品先天灵根之一的人参果树!
树上隐约可见三十枚如同婴孩般的果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生命本源波动。
此树乃是混沌初分生成。
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最后还需要三千年才成熟。
而每一次仅结三十枚人参果。
但每一颗人参果,都是洪荒众多修士极为眼红之物。
因为它可以增加寿命!
闻一下就可以增加三百六十岁。
吃一个更是可以获得四万七千年寿命!
别看洪荒不记年,大罗多如狗,寿命无穷无尽。
可与众生相比,大罗再多,也是少之又少。
是属于众生最顶尖的那一拨。
所以,在大罗之下,人参果树的珍贵不言而喻。
但话说回来。
人参果树就在这,却没有任何人敢前来抢。
因为。
所有人都知道,这株极品先天灵根的主人镇元子,深不可测。
此时。
镇元子身披一袭看似朴素的淡黄道袍,头戴竹冠,面容古朴,双目紧闭。
他周身并无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
但若有大能者在此,必能感应到。
一股磅礴如大地、厚重如须弥的浩瀚法力,正以他为中心。
如同潮汐般缓缓流转。
与脚下万寿山的灵脉、乃至冥冥中的大地规则完美交融,道韵天成。
其修为境界,赫然已臻至准圣后期!
且根基之扎实,法力之精纯,远超同阶修士!
他自紫霄宫第三次讲道结束后。
便几乎从未离开过这五庄观,不理外事,不沾因果。
任凭外界巫妖争霸打得天翻地覆。
乃至不周山倒、洪荒破碎,他始终稳坐观中,潜心悟道。
唯一做的,就是开启大阵,庇护五庄观与门下弟子。
还有生活在万寿山的所有生灵。
什么气运争夺,什么灵宝出世...
在他眼中,皆如过眼云烟,不及自身大道之万一...
......
与此同时。
内院那紧闭的、铭刻着玄奥道纹的大门外。
两名身穿水火道袍、梳着总角髻的仙童,正垂手恭立。
他们乃是镇元子座下随侍的清风、明月二童。
虽然名为仙童。
但二人在五庄观的地位,堪比亲传弟子。
此刻,两名仙童的小脸上,却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愁之色。
“唉……”
年纪稍长的清风童儿,偷偷望了一眼紧闭的内院大门。
声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焦虑,对身旁的明月低声道:“外界如今已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了…”
“比上古时的龙汉初劫还要惨烈…”
“我们以后都要呆在观中无法出门了吗?”
“那也太无趣了...”
明月童儿闻言,胖乎乎的小脸也皱成了一团,语气带着哭腔:“可不是嘛…”
“可是老爷他自从当年从紫霄宫回来,尤其是听闻了红云老祖的噩耗后...”
“就再也没有出过这内院的大门了…
“连讲道都停了…”
清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看来…红云前辈的陨落,对老爷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唉...说起来红云前辈死得太可惜了。”
“往日里,前辈还时常来与我们说笑,还给我们带些稀奇玩意儿…如今…”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两名仙童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与无奈。
他们知道,师尊与红云老祖乃是亿万年相交的挚友,感情深厚无比。
老祖的突然陨落,仿佛抽走了师尊心中的一份牵挂,让他变得更加沉寂,几乎与外界彻底隔绝。
可一直闭门不出,算什么?
外界天崩地裂,万寿山犹如一个牢笼。
他们修为弱小,完全不敢出去。
可老爷又不出来传道了。
他们还如何提高修为?
不止他们两人,整个五庄观的弟子,近期都越来越烦躁焦虑。
修为就更加无法前行...
想到这。
清风明月都满脸忧愁,是对未来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唰!
也就在此时。
一道轻灵飘忽、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熟悉感的身影。
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正自忧愁叹息的清风、明月二位仙童面前。
那身影并非实体,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有几分虚幻透明。
却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那熟悉的轮廓与慈和的面容。
“你们两个小家伙,怎地在此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莫不是忘了,我以前常跟你们说的?修行之人,首重心境。”
“要乐观点,豁达点,念头通达了,修行之路自然顺畅无阻,何必自寻烦恼呢?”
一声带着几分调侃、几分关切的温和嗓音,如同春风拂过耳畔,轻轻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
清风明月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
当他们看清眼前这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魂魄灵光凝聚而成的身影时。
两个小家伙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僵,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清风手中原本捧着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明月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小嘴张得老大,足以塞进一个人参果。
两人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地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度惊骇、难以置信的震悚之色...
这一刻。
清风明月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变成了一团被搅乱的浆糊,完全停止了运转。
红云老祖?!
他不是已经在南天门前…身死道消,真灵溃散了吗?!
这怎么可能?!
眼前这魂体,这面容,这声音,这语气…
分明就是那位待他们极好、时常指点他们。
还会偷偷给他们带些新奇玩意儿的红云老祖啊!
可老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出现?!
难道是因为他们刚刚太过思念,产生了幻觉?
巨大的冲击,让这两个修行岁月不算太长的仙童,彻底懵了。
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红云的魂体。
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只有喉咙里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带着颤抖的嗬嗬声。
红云看着两个小家伙这般模样,虚幻的面容上不由露出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神色。
他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的突然出现。
尤其是以这种魂体的状态,着实把这两个小家伙给吓得不轻啊。
“你们老爷…此刻可在观中?”
红云问完,见清风明月二人仍是一副魂飞天外、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
他知道这两个小家伙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神来了。
便也不再等待,洒脱地一摆手道:“罢了,我自行进去寻他便是。”
话音未落。
红云那略显虚幻的魂体便是一阵模糊。
如同清风拂过水面。
下一刻已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内院那铭刻着玄奥道纹的大门。
径直出现在了那株擎天而立、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人参果树之下。
唰!
就在红云身形凝实的刹那。
树下蒲团上,那原本如同枯木般寂然不动、周身道韵与大地龙脉交融一体的身影,猛地一震!
镇元子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眸中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般的璀璨精光,死死地盯住了眼前这不速之客!
当他看清那魂体模样的瞬间。
这位素来以心境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着称的地仙之祖。
竟浑身剧颤,唰地一下从蒲团上猛地站起!
他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激动得连周身那圆融如一的道韵都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红云!
竟然是红云!
但下一刻。
镇元子眼中那狂喜与激动之色迅速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入骨髓的警惕与冷厉!
他袖袍无风自动,周身浩瀚如海的法力瞬间澎湃涌动。
一道道或玄奥、或古朴、或炽热、或冰寒的神通光华爆发而出。
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般自其体内迸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严密地将红云的魂体笼罩在内!
这些神通,并非杀伐之术。
而是镇元子耗费无数心血推演出的种种探查、溯源、辨真伪的无上妙法!
有追溯本源因果的溯源仙光...
有照彻虚妄真形的洞虚法目...
有感应灵魂波动的同心咒...
更有勾连天地规则验证存在的问道诀...
万千玄妙手段,如同潮水般冲刷、探查着红云的魂体每一寸角落!
之所以如此。
原因十分简单。
他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假的。
如今天地崩裂,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巫妖突然大战,阴谋的味道都要溢出来了。
有人假扮红云,来对他设下阴谋诡计也不无可能。
所以他必须查清楚。
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眼前的红云,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但很快。
镇元子原本冷厉的双眸,再次泛起激动之色。
因为他百分百确定,眼前这魂体,绝非什么妖魔幻化、大能伪装。
更非是域外天魔侵袭道心所产生的幻象!
任凭万千妙法如何探查、感应,反馈回来的结果,都清晰无比地指向同一个事实。
眼前这魂体,魂魄本源气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真灵印记独一无二。
因果线更是直接牵连着彼此过往无数元会的相交点滴!
无一丝虚假,无半点异常!
这的的确确,就是他那本以为早已形神俱灭、永世不得相见的至交好友红云的魂魄!
“轰!”
确认无误的这一刻。
一股远比方才更加汹涌、更加纯粹的狂喜洪流,猛地冲垮了镇元子心中所有的堤坝!
他那张古朴严肃的面容上,瞬间绽放出如同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红云!!真的是你!!”
镇元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一步踏前,似乎想如过去那般握住老友的手臂。
却又因对方是魂体而动作一顿。
双手微微抬起,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激动地重复道:“你竟没有死!!”
自红云的魂体显化于此。
他便始终静立原地,纹丝不动,宛若一尊沉静的玉雕。
面对镇元子那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的诸般探查神通。
他未有半分抗拒之举,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
只是微微含笑,任由那些或炽热、或冰冷、或玄奥的光华将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探查个通透。
那神情,仿佛并非在接受严苛的审视,而是在沐浴一场久违的甘霖。
直至镇元子眼中冷厉尽去,被那难以置信的狂喜彻底淹没。
周身神通光华如潮水般退去,红云方才轻轻拂了拂虚幻的衣袖。
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戏谑、却又饱含深意的弧度,缓声道:
“老友啊老友,你这般兴师动众,万千手段加身…”
“莫非,是在咒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需得验明正身才肯罢休么?”
“胡说什么!”镇元子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瞪眼。
那古朴的脸上竟泛起一丝急色,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我巴不得你…巴不得你好好的!巴不得你长存于世!”
话音未落。
他已迫不及待地一步上前。
伸出那双平日里执掌地书、定鼎地脉的沉稳大手,带着不容分说的急切,一把拉住红云那虚幻的臂膀。
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了另一个散发着清净道韵的蒲团之上。
“坐!快坐!”
镇元子自己也顺势坐下。
却毫无平日里的仙风道骨、从容不迫,反而像个乍见亲人、手足无措的凡俗老翁。
他猛地转过头,朝着内院大门的方向,扯开了嗓子,震得院内灵雾都微微荡漾:
“清风!明月!你们两个小崽子还愣着作甚?!”
“速速沏茶来!要最好的云雾灵根!”
“用后院那口先天一炁泉的活水烹煮!”
这一刻,什么地仙之祖的威严,什么万劫不磨的沉稳心境。
早已被镇元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脸上只剩下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动与欢喜。
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生怕眼前景象是梦的恍惚与慌张。
他紧紧盯着红云,仿佛一眨眼,这位老友就会再次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