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从竞技岛回来不久就病倒了,时不时地高烧,陷入半昏迷状态。根据巫医诊断,可能是来自虚空的邪气深入肺腑,导致练功走火入魔。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恳求青岚不要离开。这王宫里的妖都巴不得他死,只有青岚是他可以信任的。所以,青岚一直待在芳华宫。至于追风,到芳华宫后,他一直跟着青岚,完全不理会各个妖怪的冷言冷语。但是,在芳华宫待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追风对青岚说他的族民遇到了大麻烦,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胡四的卧房很大,除了他自己的床帐之外,在东边的窗户旁还放着一张软榻。软榻旁边的桌子上堆满了从图书馆拿来的书,青岚大部分时间都绻在软榻上看书。而胡四清醒的时候,他们就在窗外的小花园散步、聊天。就这样,青岚在芳华宫待了一天。她想起来和暮霞的约定,心中有些不安。但是看看昏迷中的胡四,好像又不能这样离开。她走来走去,坐立难安。
“青岚,你有心事?”胡四醒来,问。
“那个叫暮霞的女子让我今天过去见他们。他们好像很关心我,我不知道——”青岚一边说一边往他那边走。
“那你去吧,我还勉强撑得住。”胡四想坐起来,却在半途摔了下去。
“我就出去一下,告诉他们我没事,然后立刻回来守着你。”
“派个小妖去传话就行。”
“你不是说这些妖全都信不过吗?”
“不要紧。只要我还活着,还能赢,他们就会非常忠诚。”
青岚犹豫了。虽然在她仅有的记忆中,面前这个妖王并不曾伤害过她,甚至为了她的一句话就放弃了界石,但是,她总有种感觉,他很危险。就好像,曾经的记忆是一幅画,画上的颜料被雨水冲刷干净,但画布上还有些深深浅浅痕迹。这些痕迹,令青岚对胡四保留着一些莫名的怀疑,也许,他所说的过去并非完全真实的。
“我开门过去更快。”
“好吧,我等你回来。”
芳华宫里有防御法阵,不能使用传送术,青岚飞往宫外的花园,开启传送门。然后,她被打晕了。
追风捂着自己的头,仿佛挨打的是他一样。大概是他殴打自己宣誓效忠的首领,获得的反噬。
暮霞吃了一惊,“你至于把她打晕吗?”
追风说:“当然,不然等她呼救?再说,她已经开了门,眨眼间就不知道会去哪里。”
“你仔细看看呢?”暮霞说。
追风瞄了一眼传送门的对面,是荧光洞的洞口。“我打晕她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开的门通往哪里。别再唠叨,我头更痛了。”
有门过去是很好,可石中焰和瓜瓜去侦查了,所以他们得等着。
“我刚刚感觉到青岚——”石中焰从树丛中闪身出来,瓜瓜紧随其后。“你们怎么做到的?先回去再说。”
石中焰抱起地上的青岚,穿过传送门。他们刚穿过去,传送门就关闭了。
追风就在门口和他们告别,自回灵芝洞。
他们回到荧光洞,把青岚放到她住处的床上。暮霞讲了青岚自己飞出来,被追风打晕的经过。
“这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急死我了。”暮霞说。要不然直接扛着她穿过骷髅山?只怕胡四的阻拦有些难过。
瓜瓜说:“要不我去找桃叶来看看,万一追风下手太重?”
石中焰说:“追风虽然战斗力不咋地,也不够聪明,但是他不可能连打晕的力度都掌握不好。”
“但青岚是他的首领,他打完就头痛了,会不会——”暮霞刚说到这里,就看到青岚醒了。
青岚说:“是你们啊,我要赶紧回去。”
“回哪里?”暮霞心想,难道她记起了侯府,想要回去?
“回芳华宫。胡四生病了,我——”
“你要干嘛?趁机杀了他?”暮霞说,“不对,妖哪里会生病?你是不是又被他骗了?”
“是我说的不精确,不是生病,是中了邪气,导致练功走火入魔。”
暮霞看向石中焰,“真的有这种事?”
石中焰想了想,“我自己没遇到过。但的确有这种说法,越是功力精深的妖怪,在修炼时越容易走火入魔。如果是真的,那说不定是我们的机会。他怎么样?怎么中的邪?”
青岚说了巫医的诊断说明。
“不像是我听说的走火入魔症状。另外,虚空的意思是空无一物,又怎么会有邪气?”
暮霞说:“听到没有?我就说他可能是骗你。那个混蛋口中说出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能相信。算了,你开门,我们去蜀山治好你的失忆症,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可以帮你们开门。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我要回芳华宫。”
“不行。”大家同时反对。
青岚小心地问:“若是我不按你们说的来,你们要怎样?关押我?”
“对。”
青岚笑了一下。“我可是能开传送门的,你们要怎么阻止我?”
石中焰也笑了,“你尽管试试。”
暮霞说:“完了完了,她真的变傻了。比如说,我能把你再次打晕,下药,对了,也许断手也有效?”
瓜瓜说:“你别吓唬她啊。青岚,我们是好的一方。”
“那你们让我走。晚些时候,我会来找你们,聊天,去蜀山都行。”青岚说完,试图开门。她的门只开了半圈就被石中焰打断。再试,再失败。再试,开得更小了。青岚叹了口气。“胡四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是可以劝说,能够讲道理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和平相处。”
石中焰坐着的石凳突然粉碎了。粉碎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坐姿一会儿。然后,他站起身,竭尽全力不怒吼,勉强平静地说:“算了,我不怪你。现在的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害我的。”
青岚小声说:“我听胡四说起过,你们发生争执的起因。”
“哦,说来听听。”
“你们原本约定好,一起攻打蜀山,扫荡人间,但是,在你和齐道长大战之后,你改变了主意。”
“什么鬼?”暮霞先跳了起来。“你赞同一群妖怪扫荡人间?若是爹娘知道——可能会再死一次。你真是……”暮霞很想拎起她的头发使劲摇晃,把她晃醒。
“不,我当然不赞成杀戮,不管杀的是人还是妖。我甚至经常有错觉,好像我不是妖,反而是人。我只是说,从胡四的角度来看,他也有一些道理。”
石中焰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背叛我的?”
“没有。”
“他将我囚禁了八年,每天从我身上榨取妖力。若非机缘巧合,我现在还是他的囚犯。更不用说,你娘的牺牲。”石中焰用轻描淡写的话讲出了其实很悲惨的内容。
青岚表情复杂,迷茫、怀疑、悲伤。
暮霞补充说:“他一定也没说,因为他囚禁你,导致了你娘的死。还有——”她飞快调转话头,说:“石伯伯,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单独跟青岚说几句话。瓜瓜,你也先出去。”
石中焰点头,出门。
瓜瓜说:“万一她开门逃跑?”
“放心,我就算折断她的手也不会让她跑掉。”
“不好吧。有事你就大声叫,我们就在附近。”
“知道了,快走快走。”
“我觉得,你的儿子胡飞,还是死了比较好。”暮霞这句话吸引了青岚全部注意力,她没有再做出任何试图逃跑的举动。
“为什么?”
暮霞从头讲起,把青岚被胡四囚禁和强暴生子,以及纤云的死,胡飞的死,用非常有情感情绪的讲述方式,讲了一遍。效果比石中焰那句话好了几万倍,青岚的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细节?”
“大部分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我们,是朋友?”
“呃——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等你恢复记忆你就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蜀山。”
“好。但是希望能快一些。”青岚说。
“太好了,我们去院子里开门,叫上石伯伯。”暮霞说,“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你的话,非常有真情实感。胡四对我很好,但我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哼,还好你没有彻底变傻。”
蜀山,锦绣谷。她们刚出门,就遇见了王成希。
王成希说:“你交给我的信,我已经送给皇帝。没有银龙尊者在,皇宫也没那么难进。”
“你真的把那个僵尸的头也扔给他了?”
“对。我原本是打算砸他身上的,结果他居然躲开了。”王成希说:“在闹大之前,我把那封遗书用匕首钉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告诫他好好读一读,安定侯就是因为他的愚蠢和贪婪才死的。”
“多谢。”暮霞说。
“伯符和齐师兄就住在前面,南蛇藤爬满墙的院子就是。师姐也刚刚过去。我猜你们不是找他就是找她。”
她们笑着与王成希告别,走进周定和齐少华暂居的小院。
暮霞首先得知的消息是,附身在周定身上的邪物消失了。
梁成玉再次给周定把脉,“没错,那东西已经不在了。”
齐少华进来。“伯符,我们去——哦,你们回来了。”
“师傅——”暮霞跑过去,又回头,说:“梁仙姑,我师傅也好了吗?要不再确认一次?”
梁成玉低头往外走,说:“陆成峰留下的痕迹已经基本清除完,不用再确认。你不是急着找我去看青岚吗?带路啊。”
暮霞连忙带她去见青岚和石中焰。周定和齐少华跟在后面。
梁成玉先诊脉,再将手放到青岚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掏出三颗银针。“别动。”她把针插进青岚脑袋里,又过了一会,拔出针。
青岚问:“请教仙姑,我的失忆症要多久才能治好?”
梁成玉说:“从我的诊断来看,你根本没有生病。”
“啊?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有假装。”
梁成玉拍拍青岚的肩,“我没有说你假装。只是你的失忆症和我以前见过的全都不一样。一般的失忆症,是机体受了损伤,你却什么损伤都没有,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
石中焰问:“意思是,没法治?”
“我治不了。也许——我去请蓝师叔来看看。”
暮霞说:“我去请,我知道他住哪里。”蓝静虚一直在清心境面壁,不肯出来。这惩罚不是李熙成安排的,是他自愿。
“不……”梁成玉有些犹豫。
青岚说:“我又不是不能动,我和你们一起过去请那位道长诊治就好。”她拉着暮霞往前走几步,低声说,“叫男人们不要跟来,好不好?”
暮霞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害羞的,难道是准备逃跑?
青岚叹口气,说:“我不会跑。请——我父亲一起来就好。”“父亲”这个词仿佛在她舌尖上打滚,非常笨拙。
暮霞说:“师傅,你不是找伯符哥有事吗?你们自己去做吧。”
“好。”齐少华答应,“石兄也来,就伯符一个,不够我打。”又对暮霞说,“你们看完之后到飞来石找我们。”
石中焰走过去,摸摸青岚的头。“不管你能不能记起来,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女儿。”
青岚的眼睛湿了,“嗯,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连接。”
她们一起去到清心境,蓝静虚居住的小院。蓝静虚给青岚的诊断结果,和梁成玉的一致。然后,蓝静虚和梁成玉交流起来,什么阵法什么符咒的,反正暮霞听不懂。
暮霞把青岚拉到院子的一角。“你刚刚为什么不让他们跟来?是想起什么了吗?”
青岚微笑,小声说:“你没发现吗?梁仙姑好像不太想待在你师傅旁边,我们一离开,她就松了一口气。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啊?我没听说啊。”暮霞回想了一下,“不过,你说的没错,好像是这样。”
蓝静虚和梁成玉画了一个小型法阵,让青岚站到中间,然后两人同时施法。过了一阵,他们互相看看,摇头。
青岚强笑着说:“没关系,你们重新给我讲一遍,也算是一种找回记忆的办法。”
梁成玉说:“我们会继续翻阅过去的医典,看看有没有类似的记录。”
暮霞和青岚离开。首先需要给青岚灌输的记忆,当然就是关于界石的,以及,千万不能带胡四进入终结之境。青岚点头答应。
但暮霞仍是不放心。“如果他用胡飞的生命来威胁你,你会怎么做?”
“飞儿也是他的孩子,不会吧?”
“哎呀,我之前跟你讲的都白讲了?他才不会顾及这个,事实上,以前,他就是用胡飞的性命来要挟你和他续婚约。”
“也许,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不太一样了?”
“得了吧,那个混蛋极度自私邪恶,你绝对不能信任他。”
“好,我会记着。”
“还有,你真的想让胡飞复活吗?”
“当然。你可能不懂,我一见到他,眼泪根本忍不住,他是我的孩子,就算没了记忆,我还是能确定这一点。我知道你说过他很坏,我保证,这一次,我会看住他,纠正他,不让他再作恶。”
“好吧。若是这样,我有一个建议。把他扔到元元子的轮回法阵中炼一炼。我们乘船回来时,我听掌门说过,他帮元元子测试的轮回法阵,每去一次,都像是重新活了一世。也许,多炼几次,能让胡飞变好一些。”
“有道理。”青岚的眼睛盯着远处的山头,一动也不动。
“那边有什么?”暮霞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啊。但青岚仍然在发呆。“你怎么了?”
青岚回过神来。“没事,我只是在思考。我在想,是不是人的轮回转世就是一个将灵魂提纯的过程。一旦灵魂足够纯洁,就能脱离痛苦的人世间,到一个更开心快乐的世界去。而没能通过今生试炼的灵魂,就会不停地在悲伤痛苦的世界中翻来覆去,永远摆脱不了。”
暮霞想了一下,说:“希望你是对的。但是,我可不管下辈子怎么样,我只要这辈子活得酣畅。”
“那我们现在先回妖界?”
“嗯,现在就等掌门醒来,告诉我要怎么修复界石,然后我们去把界石修好,就结束了。大概掌门也没想到,我能那么快就把你带来。”
她们刚飞到飞来石附近,就看到周定正在和石中焰交手,两道火光在空中撞击、爆炸。不会是伯符哥又发狂了吧?暮霞的心提了起来。却见齐少华笑眯眯地看着,一点都不紧张。她们先后落到齐少华身边。
齐少华说:“不要紧,他们只是在切磋。”又大声对空中喊,“停手吧,伯符身体内的邪祟的确已经清除了。”
“师傅,你特意叫石伯伯来,就是为了测试伯符哥有没有好?”
“本来打算带伯符去找几个妖怪打打,正好石兄撞进来,当然用他来测试更好。”
石中焰和周定停手飞下来。石中焰关切地看着青岚,青岚摇摇头。
齐少华说:“不要紧,大不了我们再去找元元子一趟,那老头性格古怪,却有真本事。”
暮霞问:“伯符哥中的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查出来?”
周定说:“查出来了。”
“啊?不是之前梁仙姑和蓝道长都检查过,他们也不能确定?”
齐少华说:“不,是我从陆成峰那里查出来的。那个人偶的设计,非常巧妙,我很满意。总之,陆成峰告诉我,那是他养的一只阴煞,确切地说,是阴煞的一部分。”
石中焰说:“他居然能抓这种东西来养?”
齐少华说:“说起来,这事还与你有关。陆成峰和胡四,去调查你待过那个山洞,发现了一只阴煞,他们用一面镜子将阴煞困住,带到蜀山。然后,阴煞在黑风谷成长壮大,显然,黑风谷里那些东西,是阴煞最好的养料。所以,陆成峰得以用阴煞污染蜀山。”
周定说:“就是妖怪行刺师傅、偷走界石那次?”
“对。清心法阵开启之后,阴煞死了大部分,但它剩下的那一小部分躲进了伯符的身体里。”
“所有人身体里的阴煞都被清除了,只有我……”周定有些难过。“我不仅没能清除阴煞,还被阴煞控制。是我资质太差,才容易被邪祟入侵。我会更加刻苦修炼。”
齐少华大笑:“是你被阴煞控制,还是你控制阴煞?你好好想想。事实上,我在黑风谷的修炼,也不过就是控制邪恶的力量,为我所用。你和我一样,能用这种奇险的法子修炼,如果你想的话。”
周定还在考虑,暮霞率先反对。“不行不行,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修炼成功的只有师傅,太危险了。”
齐少华说:“我只是说一说,目前没必要这样修炼。”
石中焰说:“我们先回妖界,元元子会去妖界救胡飞。”
最后,齐少华留在蜀山协助虚竹子处理内部事务,而周定和她们一起去妖界。
他们直接穿过传送门,回到荧光洞内,青岚暂居的小院。瓜瓜告诉他们,胡四派了一名女妖过来,请青岚回芳华宫。松根让那女妖等在荧光洞门口,没让她进来。
暮霞说:“怎么样?你离开这段时间,胡四不照样活的好好的?我怀疑他是故意装可怜骗你。”
花火说:“没错,胡四永远都只会考虑他自己的利益,为了利益,他能够假装出各种模样。”
青岚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出去说一声吧,万一和飞儿有关。”
因为大家都不放心,就一起跟着青岚出去。
那个女妖一脸精明干练,青岚在芳华宫见过,算是胡四的贴身侍女。女妖说:“王后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就要回去禀告大王,说你被绑架了。”
青岚说:“没有,我自愿待在这里,治疗失忆症。”
“可治好了?”
“没有。”
“治好了。”暮霞同时说。“嗨,你干嘛那么老实?”
青岚笑笑,“我觉得没必要撒谎。我想待在这里,等元元子道长来治疗飞儿时,我再过去。”
“听到没有?快滚。”暮霞说。
那女妖不害怕也不生气,只平淡地说:“王后既然不愿回去,那我只好如实禀告大王。只怕大王又要吐血了。”
“他怎么——”
暮霞打断青岚,“那就让他吐死好了。”
青岚改口说:“我想留在这里,直到恢复记忆。请回吧。”
女妖扫了他们一眼,又看看荧光洞。“这荧光洞之所以还存在,是大王愿意让它存在,王后明白吗?”
石中焰朝女妖打出一拳,拳头并没有直接碰到女妖,女妖却被类似爆炸的力量击中,飞出很远。女妖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平稳落地,然后才飞走。
他们正要回去,一道黑色的妖气疾速朝他们射下来。是追风。
“请帮我救一救霜凝,只有你能救她。”追风的脸上布满焦虑,而且他这话是对青岚说的。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