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岭深处,万年不散的衰败死气如同粘稠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焦黑扭曲的枯木之上。空气冰冷刺骨,带着腐朽与绝望的味道,连风声都如同亡魂的低泣。
两道身影,如同被遗弃的残破玩偶,倒在冰冷坚硬、覆盖着厚厚灰烬的焦土上。
唐天宇趴在唐雨薇身旁,身体微微蜷缩,右臂下意识地护住身下的妹妹。他浑身浴血,破烂的衣衫早已被血污和锈蚀粘液浸透,贴在遍布裂口和青紫淤痕的皮肤上。脸上沾满了血痂与泥灰,右眼紧闭,眼睑下那道暗紫色的邪秽漩涡暂时蛰伏,只留下一条狰狞的紫黑色疤痕,如同盘踞的毒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口鼻间溢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带着衰败锈蚀气息的暗红色血沫。紫府深处,刚刚经历绝境炼化、凝实了一丝的混沌道种,在强行催动引星司南遁空后,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勉强维持着一点不灭的灵光。那株扎根道种之上的混沌青莲,莲心那道被空间本源和枯荣寂灭之力弥合的裂痕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翠绿生机艰难地流转着,莲台上喻文文的真灵虚影沉静如深潭古玉,虽不再虚幻消散,却也毫无醒转迹象。
他身下的唐雨薇,状况更加触目惊心。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被一层诡异的灰黑色硬痂覆盖,无数暗紫色的毒纹如同活物的根须,从断口处蔓延而出,爬满了她苍白的脖颈和半边脸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污秽与不祥。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毫无血色的眼睑,灰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唯有左手腕处,那条缠绕的枯藤手环,散发着微弱却异常温暖的翠绿光晕,如同寒冬暗夜中的一点萤火,顽强地护住她心口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暖意。然而,一股冰冷、沉寂、带着无尽尸骸沉积意味的灰白死气,如同跗骨之蛆,正从她残躯深处弥漫出来,与枯藤手环的生机光晕无声地对抗、侵蚀着。那是来自泣血苔原深处古老尸骸的意志残留,如同沉重的枷锁,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死亡沉眠。
兄妹二人,如同风中残烛,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枯木岭的衰败死气如同贪婪的食腐者,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们残存的生命力。唐雨薇手腕上的枯藤手环,光芒在灰白死气的持续侵蚀下,开始一点点变得黯淡。她体内的生机,如同退潮般,正缓慢而不可逆地流逝。
“薇…儿…”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痛苦与挣扎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最后一圈涟漪,从枯藤手环深处艰难地传递出来,试图唤醒沉沦的意识。那是林薇被夺回的一缕本源灵性,在尸骸死气的重压下哀鸣。
这丝微弱的波动,仿佛惊醒了沉睡在枯木岭深处的某个存在。
咔嚓…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枯骨摩擦声,从唐天宇兄妹倒伏之地不远处,一片堆积如小山的巨大骸骨堆深处响起。
骸骨堆由各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骨骼杂乱堆砌而成,大多呈现一种死寂的灰白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暗绿色霉斑,散发着浓烈的岁月腐朽气息。此刻,骸骨堆顶部的几根巨大肋骨,正被一只覆盖着厚厚泥垢、皮肤干枯皱褶如同老树皮般的手,缓缓拨开。
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从坟茔中爬出的古老尸骸,缓缓从骸骨堆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他(或者说它)的身形极其枯瘦矮小,披着一件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沾满污秽泥垢和暗绿霉斑的麻布斗篷。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兜帽下阴影中,两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昏黄光芒在闪烁,那似乎是他的眼睛。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脖颈,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了深褐色的尸斑和干裂的褶皱,看不到丝毫活物的气息。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泥土、尸骸、草药霉变以及某种更深沉腐朽的复杂气味,随着他的出现弥漫开来。
他动作僵硬而缓慢,如同生锈的傀儡,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唐天宇兄妹倒伏的地方。那双昏黄的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毫无情感地扫过地上两具气息奄奄的躯体,最终定格在唐雨薇左手腕那散发着微弱翠绿光晕的枯藤手环上。
昏黄的光芒,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他缓缓蹲下,干枯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僵硬感,轻轻搭在了唐雨薇被灰白死气和暗紫毒纹覆盖的脖颈上。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近乎死物的触感,以及那缕顽强挣扎的微弱生机。
“尸…毒…入…髓…”
“寂…灭…死…气…缠…魂…”
“还…有…一…丝…青…木…灵…性…”
沙哑、干涩、仿佛两块朽木摩擦的声音,极其轻微地从兜帽下传出,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死物。
他的手指沿着唐雨薇脖颈上蔓延的毒纹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她心口上方。另一只同样枯槁的手,则如同鬼魅般探出,同样枯瘦冰冷的手指,搭在了唐天宇护住妹妹的右臂上。指尖触及唐天宇皮肤的瞬间,一股源自紫府深处混沌道种的微弱抵抗波动传来,以及右眼邪秽漩涡残留的冰冷恶意。
“混…沌…道…种…?”
“邪…秽…侵…蚀…?”
昏黄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皮肉骨骼,落在那黯淡却坚韧的混沌道种和蛰伏的邪秽之上。那毫无波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疑惑的波动。
他沉默了片刻。枯木岭的风似乎也停止了呜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然后,他动了。
那只搭在唐雨薇心口的手,干枯的拇指指甲突然变得漆黑如墨,散发出一种极其阴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用那漆黑的指甲尖端,在唐雨薇心口上方、那灰白死气与翠绿生机光晕激烈对抗的核心处,轻轻一划。
嗤——
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散发着阴冷寒气的黑色细线,出现在唐雨薇苍白的皮肤上。随着这道黑线的出现,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侵蚀的灰白尸骸死气,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朝着那道黑线汇聚而去!原本弥漫全身、压制生机的死气,被强行拘束、压缩在胸口那道细微的黑线周围!
唐雨薇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猛地一滞,随即极其微弱地……变得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危在旦夕,但那股冰冷的、不断将她拖向死亡的拖拽之力,被暂时遏制了!
同时,搭在唐天宇右臂上的那只枯手,食指的指尖突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昏黄光点。这点光点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唐天宇的臂膀经脉,极其缓慢地向上游走,最终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紧闭的右眼之中!
“唔…”
昏迷中的唐天宇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梦魇般的闷哼!右眼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起来!那道盘踞的紫黑色疤痕如同活物般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挣扎、对抗!一股冰冷污秽的邪气不受控制地从疤痕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随即被枯木岭浓郁的衰败死气迅速同化、吞噬。
几息之后,唐天宇右眼的颤抖缓缓平息,闷哼声也消失了。那道紫黑色的疤痕似乎黯淡了一丝,虽然依旧狰狞,但那股时刻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邪秽恶意,却被暂时压制、收敛到了最深处。他原本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也随之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那佝偻的身影缓缓收回了双手,重新笼罩在破烂的斗篷下。他依旧蹲在两人身旁,昏黄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静静地看着唐雨薇手腕上那随着尸骸死气被拘束而稍稍明亮了一分的枯藤手环光晕,又扫过唐天宇暂时平静下来的右眼。
“吊…住…了…”
沙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工作。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僵硬缓慢。他抬头,昏黄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枯木岭上空沉沉的死气阴霾,投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方向。兜帽的阴影下,那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微不可闻、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重预感的音节:
“钥匙…门…将…开…”
声音如同枯叶落入尘埃,瞬间被枯木岭永恒的死寂吞没。
佝偻的身影不再停留,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那片巨大的骸骨堆中。枯骨摩擦声再次轻微响起,很快便归于沉寂,仿佛从未出现过。
枯木岭深处,只剩下衰败的风声,以及地上两道依旧昏迷、但生命之火被强行吊住、在无边死寂中艰难摇曳的身影。
唐雨薇左手腕的枯藤手环,翠绿的光晕在尸骸死气被拘束后,微弱却稳定地闪烁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林薇的守护意念,如同温暖的丝线,缠绕着女儿最后的心跳。
而唐天宇紫府深处,那株扎根于混沌道种之上的混沌青莲,在外部邪秽被暂时压制、内部空间本源与枯荣寂灭之力持续滋养下,莲心那道裂痕的边缘,一丝微弱的翠绿生机,正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流转、壮大。莲台之上,喻文文那道沉静的真灵虚影,在生机流转的浸润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