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末,夏日的脚步逐渐远去。
微风轻拂,宽阔的河面随之泛起层层涟漪,两只鸭子悠然地漂浮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屁股也跟着微微翘起。
“咚!”一块大石头从远处猛地飞来,不偏不倚砸在鸭子身后。
刹那间,河水飞溅,两只鸭子受惊,扑腾着翅膀,“嘎嘎”叫着,慌慌张张地游向一旁。
“去去去,一边谈恋爱去,别在这儿妨碍我钓鱼!”江北枫气呼呼地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
从清晨起床,他就守在这河边,整整一天过去了,却连一条鱼的影子都没瞧见。
江北枫铁了心要钓到鱼,就这么一直死守着。
可这两只鸭子却像是故意捣乱,在旁边折腾个不停,若不是周柔在身边,他真想脱了裤子跳进河里,跟这俩家伙干上一架。
周柔坐在旁边,看着江北枫的模样,忍不住咯咯直笑:“你干嘛跟鸭子置气呀?”
江北枫手指着那两只鸭子,满脸恼怒:“这俩家伙,明显就是在逗我玩呢。”
周柔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是非得吃鱼,钓不上来也无所谓嘛。”
江北枫摆了摆手:“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之前不是说钓鱼是给我吃的嘛,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不一样,钓鱼是钓鱼,吃鱼是另外一回事儿。”
“呵!”周柔点头,“我懂了,这就跟我妈打麻将一样,她好不容易抓了副好牌,刚要听牌,结果被别人抢先胡了,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江北枫点头:“差不多吧。”
周柔狡黠地一笑:“不对哟,我妈好歹还能摸到好牌呢,你呢?一条鱼都没钓到,有啥好郁闷的?
鱼上钩又跑了那才叫郁闷,你这纯粹就是没钓到鱼呀。”
被周柔这么一说,江北枫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奇怪了,以前这条河里鱼挺多的呀,怎么现在一条都没有了呢?”
这时,一位背着背篓、扛着锄头的老农站在田埂上,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村里的年轻人用雷管炸鱼,还有人用电网捕鱼,鱼籽都死光光喽。”
江北枫顿时明白过来,这下知道为啥钓不到鱼了。
要是放在二十几年后,敢用雷管炸鱼、用电网电鱼,那肯定得进监狱待上几年。
此刻,田埂上满是忙碌的身影,大家都在忙着抢收麦子。
八月末,又到了丰收的时节。
周柔站起身,望着田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摘下头上的草帽,舒展双臂:“来乡下玩真不错,青山绿水环绕,空气清新宜人。”
江北枫收起用竹竿自制的钓鱼竿,从河边提起竹篮。
这种竹篮上窄下宽,呈“八”字形,是装鱼、捉黄鳝和泥鳅的得力工具。
“走吧,咱们回去。”江北枫催促道。
周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踩着田埂,往旁边的大路走去。
“哎,江北枫,你不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治愈吗?”
治愈什么呀……江北枫心里暗自嘀咕,思索片刻后回答道:“你只是看着觉得轻松,那是因为你没亲自体验过。
要是你去试试,拿着镰刀割麦子,然后一把把地攥着麦子,用力往桶里砸,没干几下你就会吃不消。
又晒又累,双脚还可能会被麦秆扎破,流的血止都止不住。
而且,当天还得一趟趟地把脱粒的麦子背回去,把麦粒铺在地上晾晒,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周柔撇了撇嘴:“但这也是劳动成果呀,虽然辛苦,可付出总是有收获的嘛。”
“是吗?”江北枫说道,“收成的三分之一都得上交给公家,又不全是自己能留下的。”
周柔听后,不再言语,她确实见过去粮食局交公粮的场景。
“这几天,牛哥急急忙忙赶回家,就是帮他爸妈抢收麦子呢。”
“他们家在哪儿呀?”
“远着呢,在城中区那边。”
周柔点点头,走上大路后,果然看到江北枫所说的情景。
只见一家四口,老少皆有,背着背篓,里面装满了湿漉漉的麦子。
他们赤着双脚,脚上沾满了泥巴,脖子上围着毛巾,汗水浸湿了头发。
年纪最大的看上去六七十岁,因为背篓太重,腰都快弯到地上了。
年纪最小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像是个小学生,全身脏兮兮的,头发上也糊满了泥浆。
江北枫赶忙把手中的鱼竿和竹篮递给周柔,快步跑到女孩身边,接过她的背篓:“春雨,哥帮你背。”
春雨笑着说:“哥,会把你衣服弄脏的。”
“没事儿,不碍事。”
江北枫单手接过背篓,双手一穿,轻轻松松就背在了背上。
这女孩家就住在江北枫老家隔壁,模样又黄又瘦,穿着也很朴素。
早上从城里过来的时候,周柔见过她,这女孩很爱笑,性格腼腆。
周柔还给她拿过糖吃,此刻,女孩看到她,甜甜地笑着,却不说话。
周柔问她:“累不累呀?”
女孩连忙摇头:“不累。”
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完后,就凑到江北枫身边:“哥,你钓到鱼了吗?”
江北枫无奈地摇头:“空军。”
“空军是什么意思呀?”
“这怎么给你解释呢,就好比你考试考了零分。”
“我才不会考零分呢。”
“哥跟你开个玩笑嘛。”
女孩的父母看了看江北枫,女孩的父亲问道:“北枫,今天下午要回城啦?”
江北枫点头:“是啊,三叔,明天要上班呢。”
“哦。”汉子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翻过一座小土坡就到家了,不过中途歇了一会儿,毕竟长时间背着那么重的东西,谁都受不了。
江北枫的爷爷叫江涛,退休前是江南钢铁厂的老职工,实打实的工人,奶奶也曾是厂子里的女工。
所以老两口在农村并没有田地,之所以回到农村生活,是舍不得祖屋就这样荒废,毕竟这里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
前些年,“职工”这两个字可是相当有分量,是搞建设的主力军,工人和农村人的待遇,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江北枫一家人心里明白,爷爷奶奶回农村生活,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嫉恨。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滋生出各种情绪,羡慕的、嫉妒的、怨恨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所以,只要不是近亲,江北枫的爷爷奶奶都不太愿意和外人打交道。
江北枫回到家,奶奶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江涛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茅台,给孙儿和周柔都倒上。
对于江北枫带回来的这个女孩,老两口高兴得合不拢嘴。
江北枫赶忙摆手:“爷,我不喝,一会儿还得开车回城里呢,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周柔也跟着摆手:“爷爷,我不太会喝酒。”
“谁说喝酒就不能开车?我咋从没听说过这规矩,你难得回来看爷爷,必须喝一杯。”
“好吧,就一小杯啊,我先说好了,就一小杯。”
老爷子眉开眼笑:“行,就一杯。”
周柔道:“我真不会喝,也只喝一杯。爷爷奶奶,我敬你们。”
老爷子点点头,一仰脖子,把酒一饮而尽。
他刚喝完,周柔就拿起酒杯,给他满上,一边说道:“爷爷啊,您这可是陈酿的茅台,不能这么快喝。
醒酒至少得半个小时,最好用紫砂壶来醒酒,喝的时候,在嘴里含八秒,您就能感受到一股甜甜的蜜蜡香味儿。”
老爷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直眨巴。周柔点点头,给自己的酒杯也倒满,举杯示意,八秒过后,她咂咂嘴:“您试试看。”
老爷子依言照做,果然感觉味道大不一样。
“这酒是小枫他爸给我买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喝呢。”
“对喽!”周柔点头,又举起一杯:“爷,奶,祝你们身体健康。”
老爷子和奶奶笑着点头,与周柔碰了碰杯。
江北枫在一旁看着,不禁皱起眉头,简直看傻了眼。周柔说起谎来,居然如此自然,脸不红心不跳。
一顿饭下来,太阳已经西斜,一瓶茅台被喝得精光,老爷子意犹未尽,又拿出一瓶红星二锅头,没多久也喝光了。
此时,老爷子趴在桌子上,身体摇摇晃晃,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江永青。
“小枫,你爸的事儿,你上点儿心。你都这么大了,也该为你爸后半辈子考虑考虑,得让他找个对象,把婚结了,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啊。”
江北枫听了,简直哭笑不得,这一天天的,是江永青不愿意再婚吗?
连金书记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哪用得着自己瞎操心。
他起身向老爷子抱了抱拳:“行,我知道了,您自己多注意身体,我过年再来看您和奶奶。奶,我们走了。”
此时的周柔,依旧面不改色,笑着招呼道:“爷爷,下次咱们再喝,我给您带两瓶好酒。”
“呕……”老爷子脑袋埋在桌子底下,一阵呕吐。
奶奶想送江北枫,他说道:“奶,您去照顾爷爷吧,别送了。”
奶奶挥了挥手,江北枫和周柔便上车准备回城。
车的后备箱,早已被奶奶提前塞满了东西。
虽然老两口在农村没田地,但他们开垦了荒地,种了些蔬菜,还养了些鸡鸭。
河里那两只“调戏”江北枫的鸭子,就是自家养的。
江北枫拧动车钥匙,引擎低低地轰鸣起来。
这辆银白色的比亚迪不属于他,是周柔从她父亲那里借来的。
车子平稳地滑进隧道,夏日傍晚最后一抹余晖被厚重的隧道壁彻底隔绝在身后。
周柔在副驾驶座上伸了伸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柔和的旋律便在车厢里慢慢漾开。
江北枫握着方向盘,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恍惚……
这个夏天,好像漫长得不像话,恍惚间,竟像是已经过了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