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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都市言情 > 历代风云五千年 > 第342集:公子虔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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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上霜

深秋的渭水已经结了层薄冰,像一面蒙尘的铜镜。公子虔勒住马缰时,蹄铁踏在冰面上发出细碎的脆响,惊飞了芦苇丛里一群水鸟。他望着对岸栎阳的城墙,箭楼的轮廓在暮色里泛着青灰,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献公就是在那垛墙下,把染血的剑塞进他手里。

“太傅,前面就是商君的封地了。”家臣的声音带着怯意,目光瞟向他空荡荡的左袖——去年冬天,他因太子驷私斗一案被处以劓刑,那道伤口至今还在阴雨天淌脓水。

公子虔没应声,只是抖了抖狐裘。这件袍子是魏国人织的,皮毛顺滑得像婴儿的皮肤,却暖不透他骨子里的寒。他想起三天前在朝堂上,卫鞅站在殿中宣读新的税律,金印在腰间晃得人眼晕。那枚“商君之玺”比公族的玉印还要亮,仿佛能照出每个人心里的龌龊。

渡口的船工认得他的旗号,慌忙撑船过来。船桨搅碎冰面,露出底下墨绿色的水,像极了卫鞅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公子虔坐在船头,看着水鸟重新落回芦苇丛,忽然问:“你说,这渭水的鱼,知道谁是垂钓的人吗?”

船工愣了愣,黝黑的脸上堆起笑:“自然是渔网说了算。”

“错了。”公子虔扯了扯嘴角,左颊的伤疤被扯得生疼,“是放饵的人。”

商君府的门匾是新换的,黑漆底烫金字,在残阳下闪着冷光。守门的侍卫穿着新式铠甲,甲片的缝隙里还沾着渭水的泥沙——那是卫鞅新练的锐士,据说能在三日内奔袭三百里。看见公子虔的车驾,侍卫们没有像对待其他贵族那样躬身,只是按了按腰间的剑,目光里带着审视。

“告诉商君,太傅公子虔求见。”公子虔的声音有些沙哑,风灌进空荡荡的左袖,像野兽在呜咽。

等候的工夫,他打量着府门前的石狮子。这对狮子和宫里的不一样,爪子下没有绣球,而是踩着块刻着“法”字的方石。公子虔忽然想起年少时,父亲带他去祭祀白帝,巫师说秦人的守护神是玄鸟,能衔来天命。可现在,卫鞅却让石头替秦人守着门。

“太傅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卫鞅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他没穿朝服,只是件素色的锦袍,手里还攥着卷竹简。看见公子虔的左袖,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像错觉。

正厅的炭火烧得很旺,青铜鼎里煮着陇西的羊肉,香气混着墨香漫在空气里。卫鞅亲自给公子虔斟酒,动作从容得像在朝堂上宣读法令:“太傅近日很少入宫,臣还以为您身子不适。”

“托商君的福,死不了。”公子虔端起爵杯,却没喝,只是看着酒液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前日在街上听见小儿唱新谣,说‘商君的法,比爹妈还亲’。商君听了,不觉得刺耳吗?”

卫鞅笑了笑,将竹简推过来:“这是新拟的军法,凡私藏兵器者,与通敌同罪。太傅看,是不是比旧律更严?”

“严到能治住人心吗?”公子虔忽然提高了声音,爵杯重重磕在案上,酒溅在竹简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君上去年染了风寒,至今未愈。满朝文武却只知有商君,不知有孝公!你封地的赋税比王室还多,你训练的锐士只认你的虎符——卫鞅,你敢说自己没有功高盖主?”

炭火烧得噼啪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卫鞅慢慢收起竹简,指尖划过“商君”二字的朱印:“太傅可知,去年河西之战,黑坨子那等奴隶,只因斩了一颗首级,便得了两亩良田。他现在见了公族,腰杆挺得比谁都直。这不是臣的权势,是新法的权势。”

“新法?”公子虔冷笑,左颊的伤疤抽搐着,“你废了井田,断了士族的根;你设了连坐,捆住了百姓的手脚;你让奴隶能当官,让公族去充军——卫鞅,你以为这是强国,其实是在掘秦国的祖坟!”

“若祖坟里埋的是亡国的病根,掘了又何妨?”卫鞅的声音陡然转厉,案上的青铜剑仿佛被震得轻颤,“夏桀的祖坟够气派,商汤不是照样灭了他?商纣的宗庙够辉煌,武王不是照样烧了它?太傅守着那些发霉的规矩,是想让秦国步他们的后尘吗?”

公子虔猛地站起身,空荡荡的左袖扫落了案上的爵杯。青铜落地的脆响里,他看见卫鞅眼中的火光,和当年在朝堂上驳斥甘龙时一模一样。那是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渭水结冰时的决绝。

“我好意提醒你,”公子虔的声音带着喘息,“你可知甘龙他们在背后称你什么?‘魏来的豺狼’。你可知宫中的内侍在议论什么?说你要自立为王。君上现在信你,可他百年之后呢?”

“我卫鞅入秦,带的是老师的《法经》,不是魏国人的野心。”卫鞅也站了起来,锦袍的下摆扫过炭盆,火星溅在他的靴底,“我推行新法,为的是让秦人不再被列国耻笑,不再让河西之地的血白流。若为此招来了非议,甚至杀身之祸,我认!”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晚风吹进殿内,卷着渭水的寒气,吹得炭火一阵摇晃。远处的栎阳城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那是新法里规定的“夜作之禁”放宽后,百姓们在灯下纺线织布的光亮。

“太傅你看,”卫鞅指着那些灯火,声音忽然软了些,“去年这个时候,栎阳的夜是黑的。现在,连城外的庄子都有灯了。这些光,比任何爵位都让我安心。”

公子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些稀疏的灯火在暮色里像散落的星子。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跟着父亲打猎,在山里迷了路,正是靠着远处人家的灯火才走出来。可此刻,那些温暖的光落在他眼里,却比冰还要冷。

“你会后悔的。”公子虔转身往外走,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等风变了向,这些光护不了你。”

卫鞅没有挽留,只是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马车消失在渡口的方向,他才低头看向案上的军法竹简。刚才被酒渍晕染的地方,“连坐”二字变得有些模糊,像一滴没擦净的血。

“君上,”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轻声说,“您说过,我是秦国的刀。刀只要够锋利,就不怕生锈。”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殿内的寒气重了起来。卫鞅拿起那卷军法,走到书案前,蘸着朱砂在“私藏兵器者斩”下面,又重重描了一遍。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远处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卫鞅推开书案上的封地舆图,十五邑的范围用朱笔圈着,像一道醒目的疤。他忽然想起入秦那日,在五羊皮馆听见的老秦人的骂声,想起扛木头的瘸腿老兵接过五十金时发抖的手,想起黑坨子捧着军功爵文书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

“我没什么好怕的。”他提笔在军法的末尾,添了一行小字,“法行于国,如渭水东去,不可逆也。”

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起来,照在案上的“商君之玺”上,金印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方小小的影子,像块钉在土里的界碑。远处的渭水还在静静流淌,冰层下的水声响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应和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