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关的废墟在震颤。魔主退去后的第三日,北朔草原的黑云开始翻涌,不是往关内压,是在原地盘旋,像一锅煮沸的墨汁,锅底沉着无数双发光的眼睛——是被魔主奴役的万灵,小到蝼蚁,大到山精,此刻都成了行尸,眼睛里只有服从,黑压压的一片,漫过了草原与戈壁的界限。
李长生在修复关墙的裂缝,锄头落下,带出的土块里混着金红色的碎屑,是地脉灵气凝结的“土精”。他指尖划过碎屑,碎屑竟化作细小的藤蔓,顺着裂缝爬,将松动的石块粘得紧实。这是他在破九重关时领悟的本事,能直接引动土地里的生机,只是每次用过后,心口都会泛起一阵空落,像丢了什么东西。
“他们在等‘祭时’。”玄诚子裹着件新缝的道袍,旧的那件已在对抗魔主时化为飞灰,“魔主让万灵匍匐在关前,是要用它们的魂魄炼‘万灵幡’,一旦幡成,连地脉都会被幡气污染,变成只认杀戮的死脉。”他指向黑云边缘的一抹白,“那是……雪狐族的圣女?”
李长生抬头望去。黑云翻涌的间隙里,确实有抹白影被无数黑影裹挟着,正往关前移动。那身影纤细,却挺得笔直,怀里似乎抱着什么,即使被万灵撕扯,脚步也没停。待近了些才看清,她怀里是株半枯的雪莲,花瓣上沾着血,是她自己的。
“苏雪?”李长生的锄头顿了顿。那是三年前在西域雪山遇见过的女子,雪狐族最后的圣女,能以心头血养雪莲,净化煞气。当年她为护族人,在雪崩里断了条腿,是他用随身携带的草药帮她止了血,临走时她塞给他块暖玉,说“玉能聚气,遇煞则温”,此刻那玉正在他怀里发烫。
苏雪显然也看见了他,原本黯淡的眸子亮了亮,却在下一瞬被身后的黑影拽倒。无数枯爪伸向她怀里的雪莲,那是万灵唯一畏惧的东西——雪莲的清气能涤荡煞气,是炼幡的克星。
“拦住它们!”李长生没多想,抓起锄头就往外冲。他踏过的废墟里,突然冒出成片的荆棘,不是普通的刺藤,是带着地脉金气的“锁煞藤”,缠住了最前排的黑影,藤尖刺入的地方,黑影瞬间僵化,化作石雕。
玄诚子紧随其后,甩出铜钱剑斩断抓向苏雪的枯爪:“她的雪莲是‘生门’!万灵幡最怕这个!”
苏雪被李长生扶起时,嘴唇已咬出血。她把雪莲往他怀里塞:“雪莲能镇住幡心,你……”话没说完,就咳出一口血,血落在雪莲花瓣上,半枯的花瓣竟舒展了些,“我被魔主种下‘蚀魂咒’,活不过今日,这花你得收下。”
李长生皱眉看着她手腕上的咒印——是朵黑色的曼陀罗,正往心口蔓延,“我能解。”他抓起一把锁煞藤的汁液,往咒印上抹,汁液刚触到皮肤,黑色曼陀罗就剧烈收缩,发出滋滋的声响,苏雪却疼得浑身发抖,额上渗出冷汗。
“没用的。”她苦笑,指尖抚过他胸口的暖玉,玉上的温度让她眼神柔和了些,“三年前在雪山,我就该告诉你,雪狐族的圣女,生来就是祭品……但我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此时,黑云突然加速翻涌,中央裂开道巨口,露出根黑色的幡杆,杆上缠绕着无数挣扎的灵体,正是万灵幡的雏形。魔主的声音从云里传来,带着嘲弄:“李长生,用她的心头血祭幡,我可以让你当这断云关的新主。”
苏雪突然抓住李长生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别信他!雪莲……”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黑影突然暴起,枯爪刺穿了她的肩胛。苏雪闷哼一声,却反手将雪莲塞进李长生怀里,自己撞向黑影,“带它走!”
李长生瞳孔骤缩。他看见苏雪的身体在黑气里迅速僵化,却在最后一刻,对着他的方向笑了笑,像三年前雪山阳光下的模样。她的血溅在雪莲花瓣上,原本半枯的花朵突然绽放,发出刺目的白光,将周围的黑影全震成了飞灰。
“啊——”
万灵幡发出痛苦的嘶鸣。白光顺着幡杆蔓延,那些被缠绕的灵体纷纷挣脱,化作光点飞向雪莲。李长生握紧怀里的雪莲,突然明白了苏雪的意思——不是让他带走花,是让他用她的血与魂,激活雪莲真正的力量。
他转身冲向万灵幡。锁煞藤在他身后疯长,缠住了源源不断涌来的黑影。玄诚子祭出最后的符纸,在他周围撑起光罩:“快!趁它被雪莲克制!”
李长生跃至幡杆前,将雪莲按在幡心。绽放的雪莲与黑色幡体碰撞的刹那,发出天地崩塌般的巨响。白光与黑气疯狂绞杀,他能听见无数灵体的哭嚎,有苏雪的,也有被奴役的万灵的。他的手掌被幡杆烫得焦黑,却死死按住不放,地脉的金气顺着他的手臂涌入雪莲,让白光越来越盛。
黑云翻涌得越来越快,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卷进去。万灵在白光中痛苦挣扎,却有越来越多的灵体挣脱束缚,飞向雪莲,化作光的一部分。当最后一缕黑气被白光吞噬时,万灵幡“咔嚓”一声碎裂,幡杆化作齑粉,融入脚下的土地。
黑云散去了。阳光落在断云关的废墟上,那些匍匐的万灵恢复了神智,却带着茫然,对着李长生的方向叩首,然后四散离去,消失在草原与戈壁的尽头。
李长生站在原地,怀里的雪莲已经枯萎,只剩下片沾着血的花瓣。他胸口的暖玉还在发烫,却烫不掉指缝里苏雪的血温。玄诚子走过来,看着他焦黑的手掌,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李长生没说话。他走到苏雪消失的地方,用锄头挖了个坑,将那片枯花瓣埋了进去,又在上面撒了把麦种。
风掠过废墟,带着草原的气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魔主的七日之约还在,只是心口那片空落,突然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不是地脉的金气,是苏雪最后那个笑,像粒种子,落在了他从未触碰过的地方。
他继续修复关墙,锄头落下的力道重了些,带出的土块里,竟混着点点微红,像血,又像新生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