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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蝉鸣,在祠堂小院浓密的槐荫里不知疲倦地喧嚣,将午后的时光拉得悠长而慵懒。林秀儿斜倚在窗边的竹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素绢,水青色的夏衫衬得她微微显怀的小腹轮廓愈发清晰。她手中执着一柄轻罗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驱赶着并不存在的暑气。清澈的眼眸半阖着,长睫在眼下投下静谧的阴影,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初孕的倦怠,却也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母性的温润光华。

徐正阳坐在她身侧的矮凳上,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青囊本草补遗》。书页翻动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鹤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温润如玉,目光沉静地扫过一行行墨迹,看似专注,实则心思早已不在书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目光偶尔抬起,落在林秀儿恬静的睡颜上,落在她小腹那微微隆起的、孕育着他血脉的弧度上,深邃的眼底便漾开一片难以言喻的温柔。然而,在这温柔之下,却潜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练气九层的神魂感知,远比凡俗医者敏锐百倍。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小小的、蓬勃的心跳,如同初春最稚嫩的鼓点,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他的心神。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新生的生命,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汲取着母体的元气。

林秀儿只是凡人之躯。纵然徐正阳突破后,自身精元反哺,已让她气血充盈远超常人,但孕育一个流淌着修士血脉的后裔,所需的根基,远非寻常婴孩可比。那本《青囊本草补遗》中记载的凡俗安胎方子,于寻常妇人已是珍贵,于林秀儿腹中这胎儿,却如同杯水车薪。

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先天不足之气,如同微尘,悄然萦绕在那稚嫩的生命本源周围。若不及时弥补,即便顺利降生,这孩儿未来的根骨、悟性,乃至寿元,都将大打折扣,仙路更是渺茫。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芒刺,扎在徐正阳的心尖。六十余载枯寂仙途,早已磨平了太多凡俗情感。然此刻,掌心下那血脉相连的悸动,却让他心中那份名为“父亲”的责任,沉甸甸得如同山岳。

他需要灵药。非是凡俗草药,而是真正蕴含天地精华、能固本培元、滋养先天胎气的灵植仙葩。

清河县?乃至整个郡府?灵气稀薄得近乎荒漠,凡俗草药已是难得,真正的灵物,绝迹久矣。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投向远方连绵起伏、在炽烈阳光下蒸腾着氤氲雾气的莽莽群山。

“黑瘴谷……”一个名字在他心底无声浮现。

那是位于清河县西北八百里外,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深处。终年瘴气弥漫,毒虫横行,更有凶兽盘踞,传闻深处甚至蛰伏着修为不弱的妖物。于凡人而言,是十死无生的绝地。但对修士,尤其是像他这般急需特定灵材的底层修士而言,却是唯一可能寻到一线生机的地方。

那里,曾是他年轻时为了突破瓶颈,数次冒险潜入的边缘地带。虽未敢深入核心,却也依稀记得,在瘴气稀薄的边缘山谷向阳处,生长着一种名为“玉胎芝”的灵植。此物形如凝脂美玉,蕴含温和醇厚的木灵生机,正是固本培元、滋养先天胎气的上品!若能寻得百年份以上的,其效更佳。

风险,不言而喻。黑瘴谷凶名赫赫,即便是边缘地带,也绝非善地。他如今虽已练气九层,在凡俗界足以横行,但面对真正的妖物毒瘴,依旧需步步惊心。

他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榻上浅眠的妻子。

“唔……”林秀儿似有所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清澈的眸子带着初醒的迷蒙,望向身边的徐正阳,温顺地唤道:“老爷?”

徐正阳脸上瞬间覆上那令人心安的温和笑意,伸手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薄绢:“醒了?可还觉得闷倦?”

林秀儿轻轻摇头,脸颊带着初醒的红晕,更显温婉:“有老爷在身边,好多了。”她目光落在徐正阳手中的书卷上,带着一丝好奇,“老爷又在看医书?可是为秀儿腹中的孩儿寻方子?”

“嗯。”徐正阳坦然点头,声音温和沉缓,“秀儿腹中胎儿,根骨不凡,所需滋养亦非常理。为夫想……”他略作停顿,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出门一趟,为你和孩儿,寻一味固本培元的良药。”

“出门?”林秀儿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不安。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徐正阳的衣袖,“老爷要去哪里?远吗?危不危险?”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依赖和担忧。自嫁入这祠堂,徐正阳便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天地。他骤然说要远行,如同抽走了她心中的支柱。

徐正阳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量带着安抚的魔力。“莫慌。”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去西北山中,寻一味古书上记载的灵药。路途不算近,但于为夫而言,并无大碍。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定当归返。”

他没有提“黑瘴谷”三个字,更不会提其中的凶险。那只会徒增她的忧虑。

“山中?”林秀儿眼中的担忧并未散去,反而更浓了。她虽不知仙家手段具体如何,但也知深山老林绝非善地,猛兽毒虫,皆是凶险。“老爷……一定要去吗?秀儿……秀儿不用什么灵药,只要老爷平安……孩儿……孩儿也会好好的……”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恳求的哽咽。

徐正阳心中微涩,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傻丫头,”他声音带着宠溺的叹息,“为夫既为尔等夫君与父亲,自当护你们周全,予你们最好。此药关乎孩儿先天根基,不可轻忽。放心,为夫自有分寸。”

他松开她,捧起她的脸,深邃的目光望进她湿润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誓言:“秀儿,安心在家,照顾好自己,便是对为夫最大的助益。等我回来。”

那目光中的沉稳、自信与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一剂定心丸,终于让林秀儿慌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她看着眼前这张焕发生机、更显英挺的面庞,看着他眼中那份为了她和孩子而生的坚定,一种混合着担忧、不舍与巨大信任的暖流,缓缓淹没了心尖。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脸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闷闷的声音带着鼻音:“那……老爷一定要小心。早去早回。给……给孩儿带点山里的……野花也好。”

“好。”徐正阳低沉一笑,胸腔震动,带着暖意。他抚了抚她柔顺的青丝。

是夜,祠堂深处烛火通明。

徐正阳并未惊动徐三婆等人,只吩咐柱子守好门户,照顾好夫人。他将那面用深色绸布包裹的万魂幡,仔细地收入一个特制的、内衬隔绝符文的皮质行囊中,负于背上。冰冷沉重的触感隔着皮囊传来,提醒着他力量的源泉与代价。

他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里面是几颗以自身精血混合残余灵药炼制的“固元丹”,以备林秀儿不时之需。最后,他将几道新近绘制、灵力充盈的“金刚符”、“破瘴符”和一张品阶不低的“土遁符”贴身藏好。这些都是他这三个月来,在陪伴林秀儿之余,利用突破后更精纯的灵力精心准备的保命之物。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内室床边。

林秀儿并未睡着,侧身躺着,面朝着他的方向,在昏黄的烛光下,睁着一双清澈却盛满不舍的眼眸望着他。小腹的弧度在薄被下清晰可见。

徐正阳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轻柔却滚烫的一吻。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

“睡吧。”他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坚定,“待你醒来,为夫便已在归途。”

林秀儿眷恋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终于缓缓闭上双眼,长睫上却沾着细小的水珠。

徐正阳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温婉的睡颜刻入心底。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吹熄了烛火。

祠堂厚重的木门无声开启,又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清冷的月辉洒落庭院,映着他鹤发如银、身姿挺拔的背影。夜风拂动他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衣袂飘飘,再无半分枯槁暮气,只有一种沉淀后的、渊渟岳峙般的沉凝与力量。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门板,落在安睡的妻子和她腹中那悄然成长的骨血之上。

仙路孤寒,踽踽独行六十余载。

而今,这漫漫道途之上,终有了一盏为他而亮、亦需他守护的灯火。

前路纵有凶险荆棘,亦当一往无前。

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祠堂小院之外。步履踏出徐家沟泥泞的土路,向着西北方那片在月色下显得神秘而狰狞的莽莽群山,疾驰而去。

夜风送来他低沉如自语的呢喃,消散在虫鸣之中:

“玉胎芝……”

“吾儿……等为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