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风掠过应天书院的泮池,将廊下悬挂的算筹图卷吹得簌簌作响。本该宁静的午后,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喧闹打破——藏书阁前的广场上,围满了神色激动的学子,此起彼伏的争论声直冲云霄。
“荒谬!这等歪理也能堂而皇之讲出来?”“可他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倒叫人找不出破绽!”
人群中央,一袭玄色锦袍的青年正负手而立,此人正是以善辩闻名的金陵才子赵文渊。此刻他嘴角噙着自信的笑意,手中折扇轻点,对着面前脸色涨红的同窗说道:“方才已言明,白马非马乃是千古至理。马者,形也;白者,色也。以形代色,以色代形,岂不是混淆概念?诸君若连这等逻辑都参不透,又何谈治国平天下?”
围观者中半数露出恍然之色,另有几人皱眉沉思却无从反驳。正当赵文渊准备乘胜追击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赵兄的诡辩之术,倒是越发精进了。”
众人回头,只见陆明远拨开人群缓步走来。自上次“万象乾坤匣”技惊四座后,这位机关匠才的声名早已传遍书院,但此刻他袖中鼓鼓囊囊,不知藏着何物。赵文渊眯起眼睛,折扇轻敲掌心:“陆师弟这是何意?莫非也想与在下辩上一辩?”
“辩理何须口舌之争?”陆明远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竹片与麻绳,竟是书院算学课常用的算筹。他将竹片在石案上整齐排列,又掏出一方刻着横竖格子的木板:“赵兄既以‘白马非马’立论,那便让算学来评评这个理。”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哗然。算学虽在书院课程之列,却向来被视作末流杂学,此刻竟有人要用算筹破解千古辩题,当真是闻所未闻。赵文渊嗤笑一声:“呵,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你且说来,这算筹如何解我之论?”
陆明远不慌不忙,取过一支朱笔在木板上写下“马”“白”“白马”三个大字,随后用算筹在下方摆出三列符号:“按照赵兄所言,马为形,白为色,那我们便将‘马’记作全数,‘白’记作特性,‘白马’则是二者兼具。”说着,他将代表“马”的算筹堆成一列,又在旁另起一列代表“白”,最后将部分二者重叠,组成新的一列。
“诸位请看,若将马的总数设为十,其中白马有三匹。”陆明远移动算筹,“那么马的数量(十)大于白马的数量(三),此为数量之差;但白马本质上仍属于马的范畴,这是概念的从属。赵兄混淆数量与概念,将局部与整体割裂,这才得出‘白马非马’的谬论。”
围观学子纷纷凑近细看,不少人开始掰着手指暗自计算。赵文渊却面色不变,折扇指向算筹道:“你这不过是强行关联。若按此理,‘楚人非人’‘君子非子’也可如此解释?”
“自然可以。”陆明远神色自若,又添了几块竹片,“楚人是人的子集,君子是人的一类。正如白马虽不等同于所有马,却仍是马的一种。赵兄若非要用子集否定全集,那岂不是说‘赵文渊非赵家人’?毕竟‘赵文渊’也只是‘赵家人’中的一个个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赵文渊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猛地合上折扇:“强词夺理!此乃概念之辩,岂是你摆弄几根算筹便能说清的?”
“概念之辩,更需厘清逻辑。”陆明远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卷,竟是失传已久的《周髀算经》残卷,“书中有言‘数之法出于圆方,圆出于方,方出于矩’,万事万物皆可量化,辩理亦然。赵兄若觉得算学不足以服人,那我们便以《墨经》中的逻辑推演一番。”
说着,他翻开残卷,指着上面的文字朗声道:“‘名,达、类、私。’达名如‘物’,类名如‘马’,私名如‘白马’。赵兄将类名与私名对立,实则违背墨家‘以名举实’的根本。若按此错误逻辑,岂不是连‘赵文渊’这个名字都失去了意义?毕竟‘赵文渊’只是‘人’这个达名之下的一个私名而已。”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赵文渊面色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辩驳之词。就在此时,陆明远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赵兄这番辩词也并非全无价值。”
众人皆是一愣。只见陆明远将算筹重新排列:“若将‘白马非马’之论用于商贾之道,倒可成为区分商品的妙法。比如丝绸,素绢为一类,彩绸又是一类,虽同属丝织品,却可因特性差异卖出不同价钱。这便是算学中‘分类统计’的妙用。”
此言一出,四下议论声再起。原本对算学不屑一顾的学子们,眼中渐渐露出思索之色。赵文渊盯着石案上的算筹,良久才叹道:“陆师弟果然另辟蹊径。今日之败,我心服口服。”
就在这时,一阵掌声从身后传来。众人回头,只见王山长不知何时已来到现场,他抚着胡须笑道:“好!好!昔年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之辩,引得百家争鸣;今日陆明远以算学破诡辩,又为治学之道开了新篇。”
他走上前来,拿起陆明远排列的算筹:“算学看似小道,实则蕴含大道。治国需统计赋税,兴修水利要计算尺寸,行军打仗更离不开筹策推演。从今日起,书院将增设算学讲堂,由陆明远担任助教,与诸位夫子一同授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陆明远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忙推辞:“山长,学生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
“不必推辞。”王山长摆摆手,目光扫过在场学子,“治学之道,贵在兼容并蓄。无论是机关术还是算学,只要能造福百姓、有益家国,便是大学问。望诸君以此为鉴,莫要再困于门户之见。”
夕阳西下时,这场由诡辩引发的风波终于平息。但陆明远用算学破局的事迹,却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改变着书院的学风。此后,算学讲堂前常常挤满求知若渴的学子,有人研究赋税算法,有人推演天文历法,更有人将算学与机关术结合,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精妙器械。而赵文渊也放下成见,时常与陆明远探讨逻辑之学,二人竟成了忘年之交。
这场“算学破诡辩”的争论,不仅破解了千年辩题,更在应天书院掀起了一场思想的革新,为后世治学之人留下了一段“不拘一格、兼容并包”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