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转向周文渊和肖景容:“今日朕命人熔毁其齿轮,一是当场戳穿其谎言,二则,也是向天下,更是向北漠表明,朕深知其物性!他们若想以此石为武器,破坏我大楚关键军械、城防,便是痴心妄想!朕既能破之,便能防之!”
这番解释,既有对矿物特性的精准描述(巧妙地用“侵蚀之力”、“专蚀脆硬之铁”替代了现代化学中的氟化物反应),又充满了洞悉敌人要害的自信与霸气。周文渊眼中疑虑稍减,更多的是惊叹:“陛下博闻强识,洞察幽微,老臣叹服!如此,北漠此石,反倒不足为惧了。”
“非但不足为惧,”夏紫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目光投向熔炉深处,仿佛穿透了那冷却的炉膛,“此战,反而给朕提了个醒。北漠在铁器上走偏了路,追求极致的硬脆,而我大楚的刀兵……”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该走一条更强、更韧、真正无坚不摧的路了!”
肖景容心中猛地一动,瞬间明白了妻子这些日子在军器监废寝忘食的缘由。他沉声道:“陛下是说…那种‘新炉’炼出的铁水?”
夏紫月颔首,眼中闪烁着智慧与野心的光芒:“不错。北漠想用一块石头动摇我大楚根基?朕便用这炉中之火,炼出真正能定鼎乾坤的国之重器!太傅,景容,随朕去军器监。”
女帝銮驾并未大张旗鼓,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帷马车悄然驶出宫门,在精锐禁卫的暗中护持下,直奔皇城西隅。
那里矗立着大楚王朝的心脏之一——军器监。高大的围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墙内却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世界。还未进入核心区域,那沉闷如巨兽心跳的“轰隆”声便透过车壁传了进来,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炭、金属和汗水的特殊气息,带着灼人的热力。
马车在一座格外庞大、戒备森严的工坊前停下。工坊大门由厚重的精铁铸成,此刻敞开着,门内红光隐现,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夏紫月当先下车,肖景容与周文渊紧随其后。刚一进门,那巨大的声浪和滚滚热浪便如同实质般撞来。周文渊虽为当世大儒,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瞳孔微缩。
工坊中央,矗立着一座庞然大物。其形制迥异于传统的炼铁竖炉或坩埚炉。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横卧的圆筒,由厚重的耐火砖和巨大的铸铁构件箍成,通体漆黑,唯有炉体中部开着一个巨大的方形投料口,此刻正吞吐着炽烈的橘红色火焰,将整个工坊映照得一片通红。炉身下方连接着复杂的风道,由巨大的水轮驱动着数架巨大的鼓风机(皮橐),发出“呼——呼——”的沉重喘息,将大量空气强行压入炉膛深处,使得炉火呈现出一种近乎刺眼的白炽状态。炉体另一端,则连接着一条同样由耐火材料筑成的倾斜流道。
工坊内温度极高,光着膀子的工匠们个个汗流浃背,皮肤被烤得通红,却无人敢有丝毫懈怠。他们围绕着这座“巨兽”紧张地忙碌着,添料、观火、操控风门、检查流道,动作精准而迅捷,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空气中弥漫着铁水特有的、令人心悸的硫磺与金属混合的气味。
“陛下!”一个身材壮硕、满面烟火色的中年汉子疾步奔来,正是军器监大匠作鲁大。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脸上混杂着疲惫与狂喜,“成了!陛下!这‘平炉’…成了!这炉火…这炉火旺得邪乎啊!铁石进去,出来就是滚滚的红水!比以往那些炉子快了三倍不止!而且…而且……”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指向炉子末端那条倾斜的流道。只见流道尽头,一个巨大的耐火泥池正蓄积着翻腾的、粘稠的液体。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金红色,如同岩浆般明亮,表面跳跃着细密的金色火焰,散发出足以扭曲视线的恐怖高温。池中的液体剧烈地翻腾着,不断有气泡冒出、炸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它不像传统出炉的铁水那样暗红粘稠,而是更加明亮、更加活跃,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周文渊倒吸一口凉气,纵然他不懂冶炼,也本能地感受到眼前这池“金水”蕴含的毁灭性能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感。他下意识地看向夏紫月,只见女帝陛下凝视着那翻腾的钢水,眼神专注而明亮,那目光并非帝王审视财富的威严,更像是一位严谨的学者在观察一个完美的实验结果。
“取样,冷凝。”夏紫月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穿透了工坊的喧嚣。
鲁大立刻亲自操起一根长长的耐火铁钎,探入那金红色的池中,迅速蘸取了一小团炽亮的液体,然后飞快地将其浸入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桶冷水中。
“嗤啦——!”
一声剧烈的爆响,大团白汽猛地蒸腾而起,弥漫开来,带着浓烈的硫磺味。
待白汽稍散,鲁大用钳子夹起那块冷却后的金属块。它通体黝黑,形状不规则,但表面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隐隐流动的金属光泽,不同于普通生铁的粗糙灰暗,也不同于熟铁的柔韧感。
夏紫月示意侍卫取过一把军中制式的环首刀。鲁大会意,双手紧握那块黝黑的金属块,将其置于一个厚重的铁砧上。
“铛!”
一名肌肉虬结的工匠抡起大锤,狠狠砸下!声音沉闷而扎实。
“铛!铛!铛!”
连续数锤砸落。火星四溅!
周文渊紧张地注视着。只见那块黝黑的金属在重锤击打下,并未像普通生铁那样脆裂崩开,也没有像熟铁那样轻易延展变形。它如同最坚韧的牛筋,在每一次重击下都剧烈地颤抖着、抵抗着,却始终保持着整体的完整,只在表面留下浅浅的凹痕,并且随着锻打,其表面的金属光泽似乎更加内敛凝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