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烟花确实很美,连续放了大半夜,隔着好远好远,都能感受到城中百姓的欢腾。
姜阳出神地看了好久,才听得身侧之人开口:“……你与师慎成婚那夜,玉京城也放了很久的烟花……但想来,你应该没有看见。”
“是,”姜阳目视远方,淡淡回应,“那时我还傻傻以为,这真是陈璋或者太后给我的恩德……后来才明白,他们不过是想用烟花的声响,掩盖杀人灭口的动静。”
易青笑了笑:“其实不止烟花。那夜开放宵禁,让百姓挤满街道,是为了方便杀手隐藏,顺势撤离……而且,我从申园离开后才得知,当夜有人在城中闹事,官衙中的官差,都被人调走了。”
“……”
姜阳沉默片刻,摇摇头:“罢了,已经不重要了……我如今,已经快记不清那时的事了……”
说着,她话头一转:“但我倒是清楚记得,去年七夕夜,你我在最香居里一起看的那场烟花。”
“嗯……我也记得,”易青也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顺着她的话道,“唯一可惜的是……自那之后,我们之间,便再没有那样的好时光了。”
“……”
是,那夜之后,他们便因为秦芷茵的介入而起了龃龉,好不容易解释开,易青又因跪了太久而病倒,险些没醒过来……
姜阳费尽心思,刚将他的病治好,转头,又从周有文那里得知了《洗墨江访记》的秘密,进而得知了易青的真实身份。
再往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猜疑和对峙,她甚至,险些杀了他。
……若真杀了他也好,一切便结束了。
可偏偏没有。
偏偏没有……所以他们至今,仍纠缠不休。
这么想着,姜阳暗暗叹了口气。
……
在山上呆了一夜,次日看过日出后,二人才起身回城。
一夜未眠,姜阳困得眼皮直打架,可二人出来时换了便装,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能走回去。
看她走得迷迷瞪瞪,深一脚浅一脚的,易青主动在她身前蹲下,示意她:“……上来。”
看了眼还很远的山路,姜阳妥协,伏上他的后背,晕晕乎乎地安顿他:“没力气就告诉我……我还能走的。”
对方稍微侧头看她一眼:“……没事,你睡吧。”
“……”
回去还要好久,姜阳担心他一个人无聊,本来想在路上陪他说说话的。可不知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景和宫了。
夕阳余晖从窗框的缝隙里斜射进来,在墙上落下一道道橘金色的光束,明亮又温暖。
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姜阳才想起易青来。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摸,刚好被握住了手。
“……醒了?”
姜阳一愣,转头看去:“……还以为你不在。”
对方面对她侧躺着,撑着头看她,眼里噙着轻淡的笑意:“怎么会不在……我一直在。”
“你没有睡么?”
“已经睡醒了,”易青说着,理了理姜阳鬓角的碎发,温声问她,“饿么?还是再睡会?”
“不睡了,”姜阳转身躺平,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睡得太饱会变笨,我现在没有做笨蛋的权利。”
易青随她一起起床,跟在她身后问她:“山里冷,昨日吹了一夜的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阳没回头,哼了一声:“还以为我和从前一样脆弱么?哪怕今夜再吹一夜风,我都不会有一点事。”
“……”
对方笑笑,咳嗽了几声,在桌边坐下,看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很久没再说话。
……
天色已晚,再梳妆也不值当,姜阳索性命人将晚膳送到了房中。
如此场景,莫名很像在上清苑时的日子。
于是,趁着这点熟悉的氛围,用过晚膳后,二人一起出去走了走。
自打洗尘宴以后,易晏就消失在了姜阳视野里,听沈佑说,他离开王宫,回了他父亲以前居住过的府邸。
姜阳很好奇:“他父亲和他,好像不太亲近。”
易青点头:“他父亲不喜欢他。”
“为何不喜欢他?”
“因为不喜欢他母亲。”
“……”
姜阳并不理解:“那与他有什么关系?孩子毕竟是孩子。”
“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很多人都是爱屋及乌的。”
“那你呢?”
易青看她:“你觉得呢?”
“……也是,”姜阳也看向他,“以前因为恨我父亲而恨我,现在因为喜欢我而接受南嘉。”
“嗯……但你不是。”
“我确实不是……在我看来,每件事情都是独立的,应该一码归一码。即便偶尔会相互影响,也不该影响得那么彻底。”
易青听她说完,笑了笑,移开了视线:“……所以我的计划总是因为你改来改去,而你却总是一边对我好,一边盘算该如何杀了我。”
“……”
姜阳哽住,轻咳一声:“你以前不也是么……反正,不管过程如何,如今的结果,总归是好的。”
这回,易青倒是没反驳她:“……嗯。”
二人说着,相互对视一眼,又各自看向了别处。
华灯初上,夜色渐深,但今夜的风,远不像昨夜那么冷了。
……
休息一夜,依照计划,次日,姜阳和易青带着沈佑,离开了齐王宫。
易晏前来送行时,多少有些不解:“陛下不带只兵片甲,不怕路遇匪盗,无法招架么?”
姜阳从容道:“寻常百姓尚可出行无阻,朕自也有脱身之计。燕王不必担心,若有事端,朕恕你无罪。”
“……多谢陛下……恭送陛下。”
他一开口,众人都跟着下跪:“恭送陛下!”
姜阳熟练上马,吩咐站在前排的秦芷茵:“京中送来的急报,都交由你来决断。若你不能决断之事,再差人告知我。我会在沿途驿站留下信息,届时,一问便知我的去向。”
秦芷茵应下:“是。”
思忖片刻后,姜阳又压低声音嘱咐道:“还有,这段时间看好欧阳玉,别让他死了……等回来后,我自会设法处理他。”
“……是。”
事情安排妥当,姜阳不再多话,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众人低头跪拜,直至马蹄声远去,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