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从酒馆掀帘出来,天已黑透,人群络绎不绝,多是摇摇晃晃,七零八落。
转身时,迎面却忽然撞了个人,苏昭步下一踉跄。
长福连忙扶她,正要回头叱声。
那人却一言不发,躬起身子,一猫腰溜进人多的地方,不见了踪迹。
“可是什么偷鸡摸狗的贼?东家你少什么东西没?”长福问。
苏昭查了查,钱银未失,正要摇头,忽然在裙褶缝隙发现一张纸笺。
苏昭展开,其上书着:戌时三刻,苇荡西废仓,知于得儿之事。
二人惊谔对视。
忽而觉察异样,苏昭猛地回头。
身后依旧是一派流光溢彩,人声鼎沸景象。
徐风拂过,檐下灯笼轻轻碰撞。
然而多年周旋在各式漩涡的本能让她后颈一阵发凉。
苏昭目光平扫而过,用口型不着痕迹对长福比道:“有尾。”
他们被盯上了,从酒馆出来,或者更早。
随即伸了个懒腰,“回吧,今天也真是累得够呛。”
长福应声。
苏昭不动声色将字条塞入袖口,与长福一道,步伐却陡然加快,专挑人多处挤。
眼风余波里,几个原本闲散在周遭的汉子,脚步也快了起来,呈现包抄之势靠过来。
不似普通寻事的泼皮,腰间挂刀,动作里透着无声而齐整的狠厉。
苏昭对着长福使了个眼色,两人忽然急转进了一条巷道。
身后跟踪的几人也随之冲进,却猛然怔住。
这明明是条死胡同,却空无一人。
为首的猛然拔刀出鞘,大步向深处走去,身后几人也纷纷抽出武器。
巷道尽头堆着几个筐篓。
领头人站定正前,缓缓扬刀,又狠狠削掉盖口。
却是空无一物。
其他人也将剩下的筐篓劈砍一番。
干草碎屑翻飞,依然没有收获。
“撤!”为首的狠狠啐一口。
待到周遭重回寂静,忽然其中一个筐篓被小心搬开。
那其下是一个一人多深的废井。
长福撑在两端,探出身子,四下望了望,确认无异后,跳了出来。
随即回身拉出苏昭。
此处是苏昭在忘乡街与邱老板做的第一桩买卖,替他与邻店争这口井的归属之契。
此井地跨两家,多年模棱两可。
谁知对家忽然发难,邱老板气不过,找到苏昭。
苏昭费了一番功夫,总算追根溯源,断清了这口井归于邱老板。
可邱掌柜却果决将这口井废弃,再不抽水,久而久之便成了干涸的空洞。
巷中筐篓给了他们绝佳的遮蔽。
“东家,我看那些人的装扮,像宴三的人。”长福道。
“按理说,三哥如果下手,我压根出不了那间房,这么做的话有点多此一举。”
“也是。”长福眉头紧锁,“我总感觉哪里不对。”
“确实不对。”苏昭静道:“有些过于平顺了,好像有人在引着咱们往之前的事上查。”
“那字条上的地方,不去为妙吧。”长福道。
“如今和于得儿有关的讯息太少,那艘沉船又是禁忌,很难打听出个数,这条线无论如何不能放。”苏昭沉声道。
“那咱现在就过去。”
“不行。”苏昭摇头,“咱们二人先回牙行,然后我从后门走,你和尤松在家,让尤松扮成我的模样,以防有人盯梢。
那帮人知道躲人,顶多为了恐吓,应该不至于强闯宅里行凶,但如有不测,你们就先躲到暗库里,再去寻季大人或沈大人。”
“东家,你一个人去,这……”
苏昭轻轻一笑,“我什么场子没见过,再说,用这么个拙劣把戏的人,还不至于是要给我骗去杀了。”
再度从牙行出来前,苏昭回看映在窗边的两道影。
长福躬身而立,一旁倚坐的自是梳成她发式的小尤。
她轻悄打开后门,遛出夹缝。
信里的苇荡是码头下游一片浅滩,那里常年被芦苇密掩,如今入夏,更是青浪翻涌。
而再往纵深去,一座破陋仓屋孤伶歪斜。
这里原本有个小码头,停靠些私船,仓屋用以临时存放物品。
后来无人问津,便日渐破败,夜风里,朽木被吹得呻吟,河水腥气混着泡烂木头的味道扑鼻。
苏昭平复了一番心绪,握紧了袖剑,踏步走去。
走到门前,“吱嘎”推开,尘芥扑面,她挥手扇开,却忽然迎面冲出一人。
那人手中握着根木头,胡乱劈来。
苏昭向右偏斜,一把握在其上,冷道:“你约了人,就是这般待客?”
对方一顿,随即收手。
声音清亮里有一丝轻微的惊慌:“苏掌柜,是你。”
“不然呢?”苏昭没好气。
那人仰面,“对不住,漕帮巡河的人来了两波,我以为仍是他们。”
月光斜入,映亮了他的面庞,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更是如画一般的精致,贵家小公子的气度,偏偏穿了身落拓衣衫。
“好好的后生,刚才狗狗祟祟成什么样子!”苏昭打量他一番,不禁老气横生道。
那少年心虚般矮了矮头,“忘乡是漕帮地界,我也实属没辙。”
苏昭冷冷扬起唇角,“你不也是漕帮中人,躲着他们做什么?”
少年神色一滞,莹石般剔透的眼中透出几分茫然。
苏昭无语地指了指他的衣衫,“你打的那结扣,不是漕帮往日挽船独有的方式?”
少年恍然,摸了摸头,“我本也是怕帮中有人发现,但既然苏掌柜看穿,便也不故弄玄虚了。”他似了下了好一番决定,“我叫闫小渔,是于得儿在帮里最好的朋友,三月前,我亲眼看见他上了漕船!”
苏昭盯看他,“你帮中人说,这几月的航船里,没有于得儿登船记录,他和他爷爷说的番号,又是个几年前就停用的。”
“那都是骗局!”闫小渔握紧拳,神色中闪过愤懑,“那天得儿告诉我,帮中安排他出航,我便想去送送他,这一走不知要几月久,若赶上我又中途也出,便是要整年都碰不上面。
可那天很是古怪,我因为别的活计耽搁,刚赶到码头,却被三当家的人拦住,说今日未安排出航的人皆不许靠近。
我趁他们不注意,顺着河沿绕跑,终于在一处豁口,看见了码头停靠的船。
可那船,很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