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胡同口停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终于缓缓驶离。
叶昭站在门后,直到车尾灯完全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轻轻合上门闩。
回到院里,他发现沈秀兰还坐在石凳上,双手捧着已经微凉的茶杯。
“去睡吧。”叶昭的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明天我轮休,在家陪着你们。”
沈秀兰抬头看他,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的忧虑。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
第二日清晨,叶昭果然留在家里。他帮着准备开店要用的食材,将小龙虾一个个刷洗干净。
小凯和团子围在旁边帮忙,叶妍则在院子里温习功课。
快到晌午时,店门外传来一阵怯生生的脚步声。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提着布包袱,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对襟衫,裤脚沾着些许尘土,一双布鞋已经磨得起了毛边。
“妈?”沈秀兰正在擦桌子,抬头看见来人,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在地上。
王桂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眼睛不住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店面。
砖墙刷得雪白,木头窗棂上新糊了窗纸,八张方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放着竹筷筒和调料罐。
“兰子...”王桂兰的声音有些发抖,“这...这都是你的店?”
沈秀兰快步迎上去,接过母亲手里的包袱:“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儿。”
王桂兰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才敢碰女儿的手臂:“你弟进城办事,我跟着来看看你。”
她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店里的一切,目光最后落在女儿身上,“你瘦了,但也精神了。”
叶昭闻声从后院过来,手里还拿着洗虾的竹筐:“妈,您来了。”
他转头对叶妍道,“去倒杯热茶来。”
王桂兰见到女婿,更加拘谨起来:“哎哟,叶昭也在家啊。”
沈秀兰拉着母亲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正好,您尝尝我做的麻辣小龙虾。”
王桂兰却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手指轻轻抚过崭新的桌椅:“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该不会是...”
“妈,”沈秀兰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坚定,“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
王桂兰这才稍稍安心,又忍不住走到厨房门口朝里看。
瓷砖灶台擦得锃亮,各种调料罐整齐排列,墙角堆着一筐筐鲜活的小龙虾。
“您坐会儿,”沈秀兰将母亲按回座位上,“今天就让女儿伺候您。”
王桂兰却再次站起来,搓着手道:“我帮你做点什么吧?洗菜还是剥蒜?我在家都做惯了的。”
沈秀兰笑着摇头,将一碗刚出锅的小龙虾推到母亲面前:“您就安心坐着,尝尝女儿的手艺。”
王桂兰这才注意到女儿身上的变化。从前的沈秀兰总是眉宇间带着愁容,说话也轻声细气,如今却腰板挺直,眼神明亮,动作干净利落。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从前没有的底气。
老人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只小龙虾,动作有些笨拙。
红亮的汤汁沾在她粗糙的手指上,她舍不得擦掉,轻轻吮了一下。
“怎么样?”沈秀兰期待地望着母亲。
王桂兰没说话,又剥了一只,这次动作熟练了些。
连着吃了三四只,她才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好吃...我闺女真能干...”
这时陆续有熟客进来吃饭。王春梅第一个进门,看见王桂兰便笑道:“大娘来了?秀兰姐可是我们这条街的能人,您真有福气!”
王桂兰忙站起身,用衣角擦擦手:“都是她自己争气...”
李爱华带着孩子进来,听见这话也接茬道:“可不是嘛!秀兰妹子做生意实在,味道又好,大伙都爱来这儿吃饭。”
王桂兰听着众人的夸奖,脊背渐渐挺直了。她走到每桌客人身边,笨拙地帮他们倒茶,嘴上不停念叨:“我闺女不容易啊...一个人撑起这个店...都是靠她自己...”
有位熟客打趣道:“大娘,您闺女这么能干,将来准能成大事!”
王桂兰脸上笑出一朵花:“那是!我闺女从小就要强...”她忽然压低声音,“不瞒您说,她前夫不是个东西,扔下她们娘俩就走了。可我闺女争气啊,愣是没哭没闹,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沈秀兰在厨房听见母亲的话,鼻子微微发酸。
前世母亲来看她时,她正处在最低谷的时候,母女俩相对垂泪。
如今听着母亲自豪的语气,她切菜的力道更足了些。
晌午过后,客人渐渐少了。王桂兰抢着要洗碗,沈秀兰拦不住,只好由着她去。
老人站在水池边,洗得格外认真。
“妈,您歇会儿吧。”沈秀兰端来一碗银耳汤,“下午我带您去新租的院子看看。”
王桂兰擦干手,小口喝着银耳汤,忽然道:“兰子,妈今天真高兴。”
她环顾整洁的店面,“从前总担心你性子太软,会受人欺负,如今看你这样,妈就放心了。”
沈秀兰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往后会更好的,等新店装修好了,您常来城里住几天。”
王桂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妈攒的鸡蛋钱,你拿着添置些东西。”
沈秀兰推回去:“我有钱,您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
母女俩推让间,叶昭从后院过来:“妈,您就收着吧。秀兰现在可能干了,前几天还盘下隔壁的店面呢。”
王桂兰惊得睁大眼睛:“真的?哎哟,我的兰子真是...”她说着又要抹眼泪,这次却是笑着的。
傍晚时分,沈秀兰提前打烊,陪着母亲在胡同里散步。
回到院里,老人坐在石凳上,看着女儿忙里忙外的身影,忽然道:“兰子,妈今天才知道,你比妈想象的还要坚强。”
沈秀兰正在腌制明天要用的食材,闻言抬头一笑:“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王桂兰却摇头:“不是谁被逼都能站起来的。”
她轻轻叹息,“你爹走后,妈就知道,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如今看你这样,妈真的...真的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