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
“窦阁老一意孤行,漕粮折银,逼得民怨沸腾,逼得民间兴起平义会,上京讨伐,甚至有老翁携万民血书,冒死叩阙鸣冤!此绝非为臣之道,更非仁政之所为!林阁老此举,实乃祸国殃民,请陛下明察!”
温如璋显然是做好了准备,手里也有着证据,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偌大的朝堂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不少官员下意识地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御座上的天子,更不敢去看前排那位岿然不动的窦承建。
龙椅上,霍璩面色平静,指尖轻轻敲着扶手,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淡淡扫过阶下群臣。
果然,短暂的沉寂后,户部尚书率先出列,声音洪亮:“陛下,温御史此言差矣!银钱之灾,非人力可阻。
阁老当初力推此策,乃是深谋远虑,只是地方官员擅作主张,歪曲了阁老的意思。”
“臣附议,”另一官员紧跟其后,“阁老一心为国,殚精竭虑,岂是平常人可以揣度“所谓万民血书,谁知不是有心之人煽动伪造,欲乱朝纲,前朝之鉴,诸位可都记得吧?”
轰动前朝的万民血书案,乃是由当时的太子太傅煽动,极为浩大,谁人不知。
“正是!温御史只听一面之词,便攻讦阁老,其心可诛!”
“阁老劳苦功高,岂容轻辱!”
一时间,为窦承建辩白的声音此起彼伏,占据了朝堂的大半。
他们引经据典,巧舌如簧,将温如璋的指控一一化解,反而将矛头指向了“居心叵测”、“不顾大局”的言官。
窦承建始终微阖着眼,仿佛周遭的争吵与他无关。
温如璋气得浑身发抖,却苦于关键证据,那封能直接证明窦承建门生借此机会中饱私囊、抬高粮价的密信,迟迟未能送到御前。
就在窦党气势渐盛,几乎要将此事定性为“污蔑”之时,霍璩终于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好了。”
众臣立刻噤声,垂首听训。
霍璩的目光落在始终沉默的窦承建身上:“窦爱卿,众卿为你辩解之言,朕都听到了。推行政令不可控,但人事未尽,以致民怨载道,叩阙鸣冤,总是事实。”
窦承建这才缓缓出列,深深一揖,声音平稳无波:“老臣惶恐。决策或有疏漏,致使百姓受苦,此确是老臣之过,不敢推诿。请陛下责罚。”
他以退为进,承认疏漏而非罪过,将大事化小。
霍璩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的弧度。
“爱卿年事已高,为国操劳多年,朕心甚慰。然,既已有疏漏,致使民间物议沸腾,朕若不做处置,恐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霍璩的声音依旧平和,和往常一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样吧,首辅之位,权责重大,需时刻如履薄冰。
爱卿暂且卸下担子,回府好好休养些时日,也静静心。
首辅一职,暂由张次辅代理。爱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窦承建一直微阖的眼眸猛地睁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跪地,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竟比刚才更加沉稳:
“老臣领旨谢恩。陛下体恤,老臣感念五内,确是该静思己过了。”
霍璩满意地点点头,语气温和了许多:“爱卿快请起,回去好生将养,朕还需倚重老臣之时。”
朝上的两堂大戏落幕,大家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成王已经是万劫不复,窦承建看着在皇帝心目中倒还有几分分量,焉知不会有起复之时。
只是皇帝的手伸的太长,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峭然掌控了一切。
众臣不安极了,但并不敢言语,各怀心思地退了朝。
谢鹤明小跑着想去追窦承建,但看他那张脸,又望而却步,只得停下了。
*
窦岁檀是早就醒了的,但她没有先起来,而是躺在床上,取下了自己颈间的链子,把中间那颗珠子掰开,取出里面的药丸,吃了下去。
她不懂这些,只知道女子不能轻易怀孕,那么很多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她真的怀了霍璩的孩子......
窦岁檀没有多想,皱着眉把药丸吃了下去,之前的避子汤对身体不好,这是另配的,比较温和。
正吃完,霍璩就大步走了进来。
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吓得她急忙裹上被褥。
霍璩一见她心情就好:“躲什么?昨天不知道是谁抓着我哼哼唧唧的。”
窦岁檀哪里记得,只知道确实是很舒服就是了,就偏过头,低声说:“臣女想回家,看看娘。”
白氏那里,她还是很担心。
霍璩就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真是无情,用完了就跑,你娘那里没事,只是我今天在朝上处置你的父亲,你怎么想?’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窦岁檀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被他束缚在被子里,又挣扎不得。
就闷闷地说:“陛下是天子,做的决策自然是有考量的,朝堂之事,臣女不便多言。”
再说了,关于爹做的事情,她和娘早就有猜想,就算是窦家哪天被抄家了,她们都不意外。
只是,白氏不论私下里多么劝诫,都改变不了爹的想法,两人当年诸多争吵,也离不开爹做的那些事情罢了。
看她说话有气,霍璩就来了心思,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嘴角:“说什么气话,我向来没什么可瞒你的,你爹,我是要处置,但不是现在。”
窦承建有心思不假,但亦是个真正的人才,霍璩要的是他全心全意为自己所用,在那之前,肯定要斩断他的羽翼,掐灭他的野心。
他如此直白,窦岁檀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说:“多谢陛下,只是......”
“只是什么,想回去,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这条小命现在可是我的。”霍璩觉得,和她这样黏黏糊糊说话,也有着难得的温馨。
只他鼻子何其灵敏,一下子就闻到了她身上之前没有的味道,他凑过去,在她嘴边问:
“你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