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移过门槛,照在那枚青玉令牌上,边缘的刮痕像是被刀削去的旧字迹。我蹲下身,指尖触到玉石表面,凉得像冬夜的井壁。灵汐已经回房,火铳搁在桌角,她走时没说话,只看了我一眼。
我把令牌握进掌心,起身走进内室。灯芯噼啪响了一声,我将它拨亮些,把令牌翻过来细看。正面文字全被磨平,只剩一道道横斜的划痕。我闭了眼,想起师父曾在观星台说过一句话:“真言不在字,而在纹路之间。”
手指顺着那些划痕慢慢描摹,用玄冰诀最细微的气息探入其中。不是催动杀招,而是像小时候练字,一笔一画地临帖。寒气渗进去,玉石忽然泛出淡青色的脉络,渐渐连成一片轮廓——是山势,有阶梯状的岩层,还有一块倒碑立在第三阶深处。
图上有四个小字:血池碑后。
我睁眼,心跳快了一拍。这图只有亲传弟子才认得出来,九曲回环印是太乙观秘传的记号方式。苏青鸾留下它,不是为了示警,是为了让我找到真相。
天还没亮,我换了黑衣,把令牌贴身收好,从侧门出了驸马府。终南山离城不远,但山路难行,尤其夜里。我沿着旧日上山的小道走,脚底踩着碎石,呼吸放得很轻。
密道入口藏在断崖背阴处,早被落石封死。我走近时,看见地上有新踩过的痕迹,但不是人的。一只山猫窜过,惊起几片枯叶。我蹲下检查石堆,发现中间裂开一道窄缝,旁边刻着半个符文——那是太乙观的“寒渊锁”,师父设下的阵法。
要破阵,得用自己的血。
我咬破指尖,把血滴在符文缺口上。血珠滑进去的瞬间,地面震动了一下,石头缓缓分开一条通道。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陈年的土腥味。
我点燃一支短烛,贴着石壁往里走。每隔几步就用冰针在墙上做个标记,怕回来时迷路。地道越往下越窄,空气也变得沉闷。走到第二阶时,听见头顶有水滴声,一滴一滴砸在石板上。
第三阶入口被一块巨石半掩着,我用力推开,里面是个小室。正中央倒着一块残碑,上面字迹模糊,只能辨出“血池”二字。我绕到碑后,摸到一面湿墙,手掌按上去,泥土松软。
我运起玄冰诀,掌心凝出一层薄冰,贴在墙上。等冰冻结实,猛地发力震碎。土块哗啦塌下,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有个油布包,干透了,裹得严实。
打开一看,是一卷纸。墨迹发黑,夹杂着褐红的斑点,像是混了血写的。第一页标题四个大字:德妃通狄录。
我快速扫过内容。德妃三年前曾派密使北上,在雁门关外与狄人首领会面,交换兵防图。后面还有名单,写着几位边将的名字,都被圈了出来。最后一页按着一枚指印,没有署名,但笔迹和宗人府档案里的批注一样。
这就是证据。
我把血书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正要起身,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轻而急的踏地声,越来越近。
我没动,把手按在剑柄上。
火光先照进来,接着是人影。灵汐举着火把站在门口,脸色发白,额上有汗。她喘着气,像是跑了一路。
“你去哪儿了?”她问,“我醒来发现你不在,就……顺着这条路找来了。”
我没有回答。
她走进来,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油布包上。“这是什么?”
“不该你知道的东西。”我说。
她不退,反而上前一步。“那你为什么要去拿它?为什么要一个人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躲什么吗?昨夜那个女人质问你的时候,你就想逃。你现在还是想逃。”
“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我已经插手了。”她声音低下去,“从我第一次给你血开始,我就再也不是局外人了。”
我看着她。火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的红血丝。她真的跑了很远。
“你知不知道拿着这个会有什么后果?”我问。
“我知道。”她说,“抄家,灭族,甚至牵连整个皇室。可你也知道,如果不拿出来,更多人会死。”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把血书递给她。
她愣住。“你给我?”
“你比我更接近他。”我说,“皇帝信你。你要当面交给他,不能通过别人,也不能留副本。”
她伸手接过,手指碰到我的时候抖了一下。
“沈清辞。”她叫我的名字,不是称呼我为驸马,“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查真相,还是为了赎罪?”
我没答。
她也没等我回答,只是把血书紧紧抱在胸前,像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外面风声忽然变大,吹得火把晃了几下。烟灰飘下来,落在她的肩头。
“我们回去吧。”她说。
我没有动。
“你还在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说,“我是不想你站到风口上。”
她笑了下,很轻。“可我已经在了。从我选择救你的那天起,我就站在你这边了。”
地道深处很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我看着她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我们转身往出口走。她走在前面,火光照亮前路。我落后半步,手一直按在怀里的令牌上。
快到出口时,她突然停下。
“你说苏青鸾为什么会把这个给你?”她回头问我,“她明明恨你。”
我也停住。
“也许。”我说,“她也知道,只有我能走到这一步。”
她没再问,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后面,走出地道。天边刚露出一点灰白,山雾未散。风吹在脸上,有点刺。
灵汐站在崖口,回头看我还在原地。
“走啊。”她说。
我迈步向前,脚踩在松动的石子上,滑了一下。我稳住身子,抬头看她。
她伸出手。
我握住。
两个人一起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