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着终南山的轮廓,风从断壁间穿过,发出低哑的声响。
我站在书房窗前,指尖凝出一缕寒气,顺着经脉游走至指节。冰丝自掌心缠绕而出,细若发丝,却韧如玄铁。我以指为刀,在寒气中削出三枚冰针,每根不过半寸长,尾部系上冰丝。我在针身上刻下五个字——“子时,废墟见”。风起时,我将冰针弹出窗外,三道寒光划破夜幕,朝终南山方向飞去。
灵汐站在我身后,没说话,只是披上了黑色斗篷。她把火铳藏进袖中,动作很轻。我知道她在等我做决定,而我已经做了。
我们出了驸马府后门,避开巡夜的兵卫,沿着宫墙外的小道往西行。路上她问了一句:“你不怕这是个圈套?”
我没有回头。“她若真要杀我,昨夜就不会留下令牌。”
太乙观的山门早已坍塌,石阶碎裂,杂草横生。我们踩着月光走上山道,脚步落在残砖上,发出细微的响动。越往上走,空气越冷。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带着熟悉的压迫感——那是玄冰诀残留的气息,是师门独有的痕迹。
废墟中央只剩一块残碑,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之间。碑身裂开一道斜缝,像是被剑劈过。我们到时,苏青鸾已经在那里了。
她背对着我们跪坐在碑前,肩头微微颤动。月光照在她的发带上,那根带子还是旧日的颜色,靛青底,绣着小小的云纹。她没有戴剑,也没有穿外门执守的制式黑袍,只裹着一件素白中衣,像当年在观星台守夜时那样。
灵汐往前迈了一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抬手拦住她,摇了摇头。
她停下了,但手滑进了袖口,握住了火铳。
苏青鸾没有回头,也没有察觉我们的到来。她抬起手,指尖抚过碑文,动作极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然后,她低声念了出来:“苏氏女,为情所困,终误国。”
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那不是普通的碑文。它是刻在家族耻辱柱上的判词,是朝廷对前朝宗室女子的定罪文书。母亲死后,这类石碑本该全部销毁。可这一块,竟被人偷偷立在了太乙观废墟里。
她忽然笑了下,笑声很短,几乎听不出情绪。“你说……她是不是也站在这里,看过这块碑?”
我还是没应声。
她转过身,脸上有泪痕,眼睛红得厉害。看到我们时,她没有惊讶,仿佛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你回信了。”她说。
“我来了。”我说。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走到碑侧,从石缝里抽出一卷布帛。布帛发黄,边角磨损严重,像是藏了很多年。她没有打开,只是攥在手里。
“你知道德妃为什么能操控傀儡术?”她问。
我摇头。
“因为她练的是‘引魂诀’。”她说,“不是北狄传来的邪法,是我们太乙观失传的禁术。只有血脉纯正的人才能修,修成之后,能借死人之躯行事,如臂使指。”
我心头一紧。
“你师父……他早就发现了。”她声音低下去,“但他没揭发,反而帮她掩盖。他说,她是无辜的,是被人种下的引子。可最后,他成了替罪之人。”
灵汐终于开口:“你是说,真正害你师父的,是德妃?”
苏青鸾冷笑一声。“德妃?她不过是个容器。真正下令的人,一直都在看着这一切。”
她看向我。“你也感觉到了吧?昨夜你逆运玄冰诀的时候,寒毒变了。它不再是单纯的冷,而是开始烧你的经脉。那是‘炉火’醒了。”
我记起医书残页上的那句话——“朔月将至,炉火当燃”。
原来不是比喻。是某种仪式正在启动。
“冰魄散从来就不是毒。”她说,“它是钥匙。打开体内封印的钥匙。而你,是被选中的人。”
我盯着她。“谁选的?”
她没回答,只是把那卷布帛递了过来。“这是我娘临死前留下的东西。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我没有接。
她也不勉强,把布帛放在碑顶,退后一步。
“你有没有想过,”她忽然问,“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中了冰魄散,偏偏是你活了下来,偏偏是你找到了医书残页?”
我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你也是苏家人。”她说,“你母亲姓苏,名婉。她是我姑母。”
风突然停了。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
她不是在撒谎。宗谱上写得很清楚——苏婉,流落民间,婚配后生一女,同年病逝。那个女儿,就是我。
我不是将军府嫡女。我是前朝遗孤,和她一样的身份。
“师父收你为徒,不是因为你的天赋。”她说,“是因为他知道你是谁。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你回来,等你站在这块碑前,听完这些话。”
灵汐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袖子。
苏青鸾抬头看天。月亮已经移到中天,银光洒在废墟上,像一层薄霜。
“子时已到。”她说。
就在这时,碑身深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石头内部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细线从碑面蔓延而下,直通地面。紧接着,地下传来震动,微弱但持续。
我低头看去,发现那道裂缝里渗出一丝暗红的液体,顺着石缝缓缓流下,滴落在泥土中,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热铁遇水。
灵汐猛地把我往后一拉。
苏青鸾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滴血融入土中。
她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一句话:
“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