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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末,沈府。

厚重的楠木大门在身后“哐当”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沈万金像一头受伤的老兽,踉跄着穿过庭院,身后跟着脸色惨白的师爷和两个噤若寒蝉的小厮。

花厅里灯火通明,雕花隔扇映出晃动的影子。两个丫鬟端着热茶迎上来,还没开口——

“滚!”

沈万金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梨木矮几,上面的青瓷茶具“哗啦”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了丫鬟一身。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捂着烫红的手背,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都给我滚出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沈万金咆哮着,脸上的肥肉因愤怒而扭曲,那双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小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骇人的凶光。

下人们如蒙大赦,瞬间退了个干净,还贴心地关上了厅门。

“砰!”

沈万金一拳砸在紫檀木大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跳了三跳。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萧——战——!萧——文——瑾——!”

每个字都像是嚼碎了吐出来,带着血腥味。

“欺人太甚!!!”

最后一声怒吼,他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案上那方上好的端砚,狠狠砸向对面的博古架!

“哐啷——哗啦——”

砚台砸碎了两个前朝粉彩花瓶,墨汁四溅,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片狰狞的黑色。

师爷缩着脖子站在一旁,等沈万金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压低声音:“老爷,息怒啊……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在青龙闸的那批货……”

“货?”沈万金猛地转身,眼睛充血,“还管什么货!老子的身家性命都快没了!你没看见姓萧的那把剑吗?!没听见周延泰那老泥鳅怎么说的吗?!限期三日!低于市价三成!这是要放老子的血!挖老子的肉!”

他喘着粗气,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停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不……不能坐以待毙。”

“老爷的意思是……”

“连夜转移!”沈万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青龙闸里那些东西,一石粮食都不能留!还有那批‘特殊货物’——必须运出去!立刻!马上!”

师爷面露难色:“可……闸口已经被龙渊阁的人盯住了。王妃的人撤走时,留了三条小船在附近游弋,明显是盯梢的。咱们现在动,不是自投罗网吗?”

“走陆路!”沈万金走到墙边,猛地拉开一幅《富春山居图》的仿作,露出后面一张详尽的江南舆图。他的手指在图上快速移动,最终停在青龙闸西北方向的一个点上,“绕道盱眙!从洪泽湖西岸走,过泗州,入淮河,再转道北上!”

师爷凑过去看了看,犹豫道:“这条路……绕远了至少三百里,而且盱眙那边山路难行,大批货物转运,动静小不了啊。”

“动静再大,也比被人赃并获强!”沈万金瞪着他,“去!立刻安排可靠的人手,用咱们自家的马车,伪装成贩运山货的商队。子时一过就动身!”

“是!”师爷不敢再劝,转身要走。

“等等!”沈万金叫住他,快步走回书案后,铺开一张素笺,提起笔,蘸了墨汁——手还在微微发抖,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江南已失控,周反水,粮路断。青龙闸危,货急转盱眙北运。请殿下早做打算,迟则生变。——黑虎”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信纸折成小小一方,塞进一个特制的细竹筒里,用蜡封好口。

“用三号信鸽,直接传给泽王。”沈万金将竹筒递给师爷,眼神阴鸷,“记住,万一……万一信鸽被截,立刻毁掉鸽舍里所有信鸽,一根羽毛都不能留!”

师爷郑重接过竹筒,揣进怀里,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沈万金一人。

他瘫坐在太师椅里,看着满地狼藉,眼神空洞。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像墨汁一样洇开,吞噬着最后的天光。

许久,他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

“想扳倒我沈万金?没那么容易……”

他摸索着从抽屉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两粒赤红色的药丸,就着冷茶吞了下去。药丸入腹,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小腹升起,瞬间驱散了疲惫和恐惧,让他的眼睛重新亮起一种病态的亢奋光芒。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悦来客栈的后院小楼,此刻灯火通明,酒香四溢。

一楼花厅里摆开了两桌。主桌上,萧战、李承弘、萧文瑾居中,李虎、赵疤脸、李铁头等心腹作陪;旁边一桌则是此次南巡的护卫头目和几个得力干将。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萧战抱着一个酒坛子,也不用碗,直接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一抹嘴,把酒坛子往桌上一墩,震得盘碗乱跳。他满脸红光,眼睛亮得像夜里的灯笼,指着李承弘和萧文瑾,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你们看见没?周延泰那老小子最后那张脸——跟吃了十斤苍蝇似的!绿了又白,白了又青,啧啧,老子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精彩的变脸!”

李虎咧嘴笑:“何止周总督,那个高知府,最后瘫在椅子上,跟一滩烂泥似的!我估摸着,今晚回去就得尿裤子!”

赵疤脸更损:“尿裤子?我看得吓得拉裤子!你们没闻见吗?最后那股骚味儿……”

满桌哄堂大笑。

李承弘端着一杯清茶,含笑看着众人闹腾。他今日滴酒未沾,此刻眼神清明,等笑声稍歇,才温声开口:“四叔,今日虽胜一局,但切不可掉以轻心。粮商们被迫低头,心中必有怨怼。青龙闸那边……”

“放心!”萧战大手一挥,拍得桌子又晃了晃,“老子早就安排好了!赵疤脸——”

“在!”赵疤脸立刻放下酒碗站起身。

“你带五十个兄弟,天黑就出发,走陆路,给我盯死青龙闸所有出入口!一只耗子都不准放出去!”

“得令!”

“李虎!”

“在!”

“你带一百人,拿着周延泰的手令,去接管杭州卫所那三百兵。接管完了,立刻开赴青龙闸,跟赵疤脸汇合!记住,动作要快,动静要小!”

“明白!”

萧战部署完毕,又抱起酒坛子灌了一口,得意地看向李承弘:“怎么样?四叔这安排,够不够周全?水面有文瑾的人盯着,陆路有老子的人堵着,双管齐下,青龙闸就是只铁王八,也得给老子撬开壳!”

李承弘含笑点头:“四叔思虑周全。”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萧文瑾,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面前摊开着一张比白日议事堂里那张更详细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记号。

“四叔的安排自然妥当,”她指尖点向地图上青龙闸的位置,眉头微蹙,“但我总觉得……青龙闸里的东西,恐怕不止是粮食。”

萧战和李承弘同时看向她。

萧文瑾将地图转向他们,指着青龙闸后那片宽阔的水域:“你们看,青龙闸并非孤立的闸口。闸后水道四通八达,连接洪泽湖,湖中有大小岛屿十七座。前朝隆庆年间,为防备倭寇沿淮河内侵,曾在最大的‘龟山岛’上设水师卫所,修建船坞、营房、军械库。本朝初年裁撤水师,那里便荒废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两人,眼神锐利:“但若有人暗中修缮利用呢?那些废弃的船坞,稍加整饬,便可容纳中型战船。龟山岛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若有数百精兵驻守,便是一处绝佳的隐秘据点。”

李承弘神色凝重起来:“你是说……泽王可能在那里藏了战船?”

“不止是战船。”萧文瑾摇头,“今日沈万金听到‘青龙闸’三个字时的反应,你们也看见了。那不仅仅是囤粮地被发现的惊恐,更像是……某个更大秘密被触及的绝望。如果只是粮食,他大不了舍弃,断尾求生。但他当时的眼神,是拼死一搏的狠戾。”

萧战酒醒了大半,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大丫,你的意思是,青龙闸里藏的东西,比粮食要命得多?”

“我只是猜测。”萧文瑾谨慎道,“但无论如何,青龙闸必须尽快控制。迟则生变。”

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戌时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色,彻底浓了。

子时初,万籁俱寂。

悦来客栈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又迅速合拢。门轴显然是特意上过油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来人披着件深灰色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形微驼,脚步却还算稳健。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装束的老仆,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调到最暗,只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

两人穿过后院,径直走向小楼。

楼下的护卫早已得了吩咐,见到来人,并不阻拦,只躬身行礼,便放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书房里,李承弘和萧文瑾正在灯下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已至中盘。萧战则歪在旁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手边还放着那柄裹红绸的剑。

听到脚步声,李承弘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

来人停在书房门口,抬手,缓缓摘下了兜帽。

灯光下,露出一张疲惫苍老的脸——正是江南总督,周延泰。

与白日里那个官威赫赫的封疆大吏判若两人,此刻的周延泰眼窝深陷,面色灰败,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不过几个时辰,他像是老了十岁。

他看了一眼房内三人,深吸一口气,迈步进来,然后——撩起袍角,对着李承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王爷,”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下官……有罪。”

长揖到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咚”声。

李承弘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放下手中的棋子,温声道:“周总督深夜至此,想必已有决断。”

“是。”周延泰直起身,却没有站起来,依旧跪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铁匣,双手奉上,“下官愿将所知和盘托出,只求……只求王爷能保全下官家人性命。妻儿老小,实属无辜。”

萧文瑾起身,上前接过铁匣,在李承弘的示意下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笺,纸张新旧不一,墨迹各异,显然不是一时之物。最上面几封,信封上赫然写着“泽王殿下亲启”、“黑虎拜呈”等字样。

李承弘取出一封,展开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萧战不知何时已从软榻上坐起,凑过来看,只看几行,就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粮价是泽王授意抬的?官仓亏空是他派人做的账?漕帮运粮是他指使的?!”

周延泰苦笑:“不止如此。青龙闸内,确有战船——二十艘中型漕船,都是这两年以‘剿水匪、护漕运’为名,从各地船厂秘密订造,分批运入闸内组装的。船上配有轻型弩机,虽不及水师战船,但运送兵员、突袭码头,绰绰有余。”

“他想造反?!”萧战瞪大眼睛。

“更糟。”周延泰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那些船吃水深,载重大,稍加改装,便可运兵……也可运粮北上。王爷可知道,京杭运河最北端通州码头,距京城只有四十里?”

李承弘瞳孔骤然收缩!

萧文瑾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失声道:“他是想……控制江南粮源,一旦京城或北境有变,便可断粮道,甚至运兵直逼京城?!”

“正是。”周延泰颓然道,“泽王曾酒后对下官透露过一句: ‘江南米粮,京城命脉。握此命脉,何愁大事不成?’ 下官当时只以为他是酒后狂言,如今想来……他早就在布局了。”

书房内一时死寂。

只有灯花“噼啪”爆开的轻响。

许久,李承弘缓缓放下手中的密信,看向跪在地上的周延泰,声音平静无波:“周总督,你既知情,为何不早报朝廷?”

周延泰浑身一颤,伏低身子,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明鉴!下官……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啊!泽王以我长子前程、幼女性命相胁,更握有下官早年……早年一些不检点的把柄。下官若敢告发,便是满门覆灭的下场!下官……懦弱,贪生,愧对皇恩,愧对百姓……”

他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老泪纵横。

李承弘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叹一声:“起来吧。”

萧文瑾上前,扶起周延泰。老人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被搀扶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所求,本王应了。”李承弘看着他,“只要你真心悔过,助朝廷肃清江南弊政,你家人性命,本王保了。但你自己……”

周延泰惨然一笑:“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活。只待此事了结,便向朝廷请罪,任凭发落。”

李承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些密信上。

萧战则摸着下巴,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了。

就在周延泰吐露青龙闸战船秘密的同时,客栈另一间厢房里,龙渊阁的情报网络正在高速运转。

萧文瑾的贴身丫鬟春杏从一只信鸽腿上解下细小的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快步送到萧文瑾面前——此时萧文瑾已从书房出来,回到自己房间处理商号事务。

“小姐,淮安分号急报。”

萧文瑾接过纸条,就着灯光迅速扫过,面色骤然凝重。

纸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成:“青龙闸陆路运出大批‘药材’木箱,约两百箱,走盱眙方向。箱重异常,车辙极深。疑似军械。押运者皆面生,有北地口音。目的地疑为山东。”

“药材?”萧文瑾冷笑,“两百箱药材,车辙能深到让淮安分号特意注明?”

她提起笔,飞快地写了一张便条:“查箱内何物。必要时,可‘意外’损毁一箱。”

便条被塞回竹筒,信鸽扑棱棱飞入夜色。

处理完这个,门又被轻轻敲响。

王二狗闪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压低声音:“大小姐,咱们安插在沈家的那个伙计……刚冒死递出来的消息。”

“说。”

“他说,沈万金回府后大发雷霆,砸了书房。但一个时辰前,沈府后门悄悄出去了十辆马车,伪装成山货商队,往西北方向去了。他偷偷靠近看了,那些木箱搬动时,里面的东西碰撞发出金铁之声,绝不可能是粮食或者药材!”

王二狗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他还说,他趁人不备,用匕首撬开了其中一箱的缝隙,借着月光看了一眼——里面是刀!制式的腰刀,刀柄上还有编号!”

萧文瑾猛地站起身!

几乎同时,房门被推开,李承弘和萧战快步走了进来——显然他们也收到了风声。

“文瑾,刚接到影卫密报——”李承弘话说到一半,看到萧文瑾难看的脸色和王二狗惊惶的表情,顿住了。

萧文瑾将淮安分号的急报和王二狗的话快速说了一遍。

李承弘听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在屋里踱了两步,忽然停下,转身看向萧战和萧文瑾,一字一顿道:

“泽王不是在囤粮。他是在囤军械。”

他走到墙边挂着的江南舆图前,手指从青龙闸划向山东,又划向京城,声音冰冷:“粮食养兵,军械武装。青龙闸是囤积点和转运站,山东或许是他的练兵地或另一个据点。一旦时机成熟,兵械齐备,粮草充足,他控制的江南漕船便可沿运河北上——”

“直抵京城咽喉。”萧文瑾接上他的话,手心沁出冷汗。

萧战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娘的!这是要造反啊!真刀真枪的造反!老子还以为他就是想捞钱揽权,没想到胃口这么大!想当皇帝?!”

他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咧嘴笑了,笑容里满是杀气:“好啊!老子正愁没仗打!掀了他老巢!把这帮龟孙子一锅端了!”

李承弘却比他冷静得多:“四叔,稍安勿躁。此事牵连甚广,青龙闸的军械来自何处?山东的接应是谁?朝中还有哪些人与他勾结?这些都必须查清,才能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他看向萧文瑾:“文瑾,龙渊阁在山东的渠道……”

“我立刻传信,让山东所有分号暗中查访,特别是沿海和运河沿线。”萧文瑾立刻道,“两百箱军械不是小数目,运输、储存都需要地方,一定会留下痕迹。”

“好。”李承弘点头,又对萧战道,“四叔,青龙闸那边,必须立刻控制,不能让他们再运出一箱东西!我这就手书一道命令,你让赵疤脸和李虎见机行事,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早该如此!”萧战摩拳擦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第二天子时三刻,客栈后院墙头传来几声布谷鸟叫——三长两短,是赵疤脸约定的暗号。

早已等候多时的护卫立刻打开后门,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像刚从水塘里捞出来。

正是赵疤脸和他带去的两个好手。

萧战三人就在一楼花厅等着,见他们进来,立刻屏退左右。

赵疤脸也顾不上行礼,抓起桌上不知谁的茶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茶,一抹嘴,喘着粗气道:“太傅!王爷!王妃!探清楚了!”

“快说!”萧战急道。

“青龙闸后确实有船坞!”赵疤脸眼中还残留着惊悸,“不是废弃的,是完好的!我们潜到闸后水域,借着月光看了——足足二十艘中型漕船,整齐地泊在船坞里!船上盖着油布,但轮廓分明,绝不是普通的运粮船!吃水很深,像是装了重物!”

“守卫呢?”

“守卫森严!”赵疤脸压低声音,“船坞四周有明哨暗岗,约三百人。都不是漕帮那些混混,是……是训练有素的兵!行动整齐,口令严密,装备也齐整,刀弓齐全。我们差点被巡逻的发现,幸亏提前躲进了芦苇荡。”

李承弘皱眉:“三百精兵……这已是一卫之数。泽王从哪里调来这么多人?”

“还有更吓人的!”赵疤脸声音发颤,“我们绕到船坞后方,发现一个地窖入口,藏在乱石堆里,有四个守卫。我们等到换岗的空隙,摸过去,撬开了地窖的门锁——”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令人震惊的一幕:“里面……堆满了木箱!从地面垒到屋顶,密密麻麻,至少上千箱!我撬开了最外面一箱的锁扣,掀开一看——”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

“火铳。”

“什么?!”萧战失声惊呼。

李承弘和萧文瑾也霍然变色。

火铳!这可不是刀剑弓弩!这是朝廷严格管控的军国利器!除了边军和京营,地方卫所都少有配备!制作工艺复杂,只有兵部直属的军器局和几个特许的工匠坊才能打造!

“你看清楚了?真是火铳?”李承弘声音紧绷。

“千真万确!”赵疤脸重重点头,“崭新的,油光锃亮,铳管下的火绳都还没装。一箱十二支,整整齐齐码着。那木箱也特别,内衬了油布和棉絮,防潮防撞。”

萧战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泽王这是要武装一支火铳营啊!这玩意儿要是流出去,别说攻城,就是守城都能把人打成筛子!”

赵疤脸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那些木箱上,都烙着一个标记。我没敢撬带标记的箱子,撬的是角落里一个标记磨糊了的。但那个标记我看清了——”

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茶水,在青砖地上画了起来。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只飞鸟的轮廓。鸟形抽象,双翅展开,尾羽修长,有一种古朴凌厉的美感。

“就是这个。”赵疤脸指着地上的图案。

李承弘盯着那图案,瞳孔骤然收缩!

萧文瑾也认出来了,掩口低呼:“这是……北郡王府的私印?!”

北郡王李钊,当今天子的堂弟,宗室中少有的实权郡王,现任兵部右侍郎,主管军械制造与调配。此人素来低调,但地位举足轻重。

萧战的反应却有些古怪。

他盯着那只“飞鸟”,眉头紧锁,嘴里嘀咕:“北郡王?李钊?他那个小儿子……是不是叫李铮?那个只爱捣鼓木头铁片、看见刀剑就躲、被他爹骂了无数次‘不肖子’的小子?”

李承弘看向他:“四叔认识?”

“何止认识!”萧战表情复杂,“那小子……算是我半个徒弟。前几年我在将作监挂职少监的时候,这小子天天溜过来,不学弓马,不读兵书,就爱蹲在工匠房里看人打铁、雕木头、研究机括。王掌监那时候天天跟我说八卦,李铮他爹气得要打断他的腿。”

他挠挠头,眼神里带着困惑:“李铮那小子,性子绵软,胆子比兔子还小,见血就晕。你说他帮着泽王造反?我第一个不信。但北郡王府的私印……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能用的。”

一条从江南到京城的谋逆链条,随着这只“飞鸟”标记的浮现,渐渐清晰,却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李承弘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无论涉及何人,青龙闸必须立刻拿下。那些火铳,一箱都不能流出去。”

他看向萧战,眼神决绝:“四叔,传令李虎和赵疤脸的人,天亮之前,控制青龙闸。若遇抵抗——不必留手。”

萧战重重点头,眼中凶光毕露:“老子亲自去!”

“不。”李承弘按住他的肩膀,“四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立刻审问刘金水!他是漕帮舵主,经手那么多军械运输,一定知道更多内情!撬开他的嘴!”

萧战一愣,随即狞笑:“好!审人老子在行!保证让他连三岁尿裤子的事都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