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的指尖无意识地向上指了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直觉的猜测:“你说……会不会是……‘上面’直接出手了?” 他说的“上面”,显然指代着比省委更高、更核心的层面。
李明阳眉头微蹙,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地分析道:“应该不至于。这么大的动作,涉及到一位在任的市委书记突然‘被安排’,如果真是那种层面的直接干预,事前不可能一点风声、一点铺垫都没有。 而且,王书记的语气虽然平静,但也不像是执行某种‘雷霆手段’后的状态,更像是一种……早有计划的交接过渡。”
他试图用理性推断来平复内心同样泛起的波澜。然而,仿佛是为了印证事态的诡谲与迅疾,他放在办公桌上的那部保密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李明阳目光扫过屏幕,来电显示是“安启林”。他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迅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同样神情紧绷的宁北,果断按下了接听键,并直接开启了免提功能,让声音清晰地外放出来。
“启林,什么事?”李明阳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电话那头,安启林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没有了往日的沉稳,而是带着明显的凝重和一丝紧迫:“书记,省公安厅的人来了,带队的是厅里一位副厅长,阵仗不小。他们直接到了看守所,出示了由省高院、省检察院、省公安厅联合签发的紧急执行文件,要求立即将张明龙提走,移交省厅看守所,并且……文件明确指示,核准死刑,立即执行。”
安启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也像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我们这边……有些措手不及。按照程序,这需要和市委、还有您这边通气。但省厅的人态度很强硬,手续看起来又是齐全的。书记,您看……我们要不要配合?怎么配合?”
“轰——!”
安启林的话,如同第二道惊雷,比刚才张宇程失踪的消息更直接、更猛烈地劈在了李明阳和宁北的心头!两人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弹起了半个身子,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错愕!
省厅直接提人?立即执行死刑?
就在昨天深夜,他们三人还在这个房间里,为了“缓期两年”的方案争执、妥协、达成脆弱的协议。张宇程甚至以党性和政治生命做了保证。怎么一夜之间,天地变色?省里不仅知道张宇程“失踪”,还绕开临海市,直接以最高效、最不留余地的方式,要对张明龙“立即执行”?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同一个惊骇的结论:张家,恐怕不是简单的“有事”,而是彻底“暴雷”了! 而且雷声之响、动作之快,远超他们之前的任何想象!
但逻辑上的矛盾也立刻浮现:如果张家已经面临灭顶之灾,张宇程昨晚为何还会来找他们谈判?那番痛苦挣扎难道是演出来的?还是说,变故就发生在这短短十几个小时之内,迅猛到连张宇程自己都被席卷、甚至“被安排”消失?
“我知道了。”李明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决断力,对着电话清晰指示,“启林,你们市局,全力配合省厅同志的工作。 按照文件要求,办好所有交接手续,确保过程依法依规,不出任何纰漏。其他事情,我来处理。”
“明白,书记!我这就去安排。”安启林听到明确的指令,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嘟——嘟——嘟——”
忙音在办公室里回荡。李明阳缓缓放下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机身上摩挲着。他抬头看向宁北,两人脸上都残留着震惊后的余波和深深的困惑。
“看来……”李明阳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无形巨浪冲击后的清醒与沉重,“有很多事情,很多环节,被完全瞒住了。 或者说,我们看到的,只是水面上的涟漪,真正决定流向的暗涌,一直在我们视线之外汹涌。”
昨晚的谈判、今早的失踪、此刻省厅的雷霆行动……这几件事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们暂时无法看清全貌,但绝对惊心动魄的全局。
宁北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再也坐不住了。“不行,这事太邪性了,完全超出了常规剧本。我得赶紧回去,给我家老爷子打个电话问个清楚!不然我这心里七上八下,跟悬在半空似的,什么事都干不了!” 他说着,已经站起了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嗯。”李明阳点了点头,没有挽留。此刻,各自向家族的核心信息渠道求助,获取更高层面的情报和判断,是唯一也是必须的选择。
宁北不再多言,匆匆转身,几乎是疾步离开了李明阳的办公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李明阳一人。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份寂静与午休前的宁静已截然不同,充满了山雨欲来前的低压和无数待解的谜团。
他没有任何犹豫,迅速拿起桌上另一部更为私密、线路绝对安全的手机,指尖飞快地按下了一串铭记于心的号码。电话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此刻听来,每一响都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兀,太不符合常理。张宇程的“失踪”,省厅的“立即执行”,这两者之间必然有直接而致命的联系。而他们,临海市的党政主官,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棋手变成了棋盘上被突然挪动、甚至可能被牺牲的棋子。他必须立刻知道,在这盘骤然加速、规则不明的棋局里,执棋者究竟是谁,下一步,又打算落在何处。
电话几乎是秒通,李明阳没有任何寒暄,压抑着心头的惊涛骇浪,直截了当地切入核心,声音因急切而略显低沉:“爷爷,张家是不是……出大事了?张宇程他……”
然而,预想中爷爷那沉稳解惑、甚至带着些许点拨的声音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李国华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冰冷的严厉语气,那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疏离感,瞬间将李明阳所有的问题堵了回去:
“明阳!” 李国华的声音短促有力,直接打断了他,“不该问的,别问! 这不是你现在的层次应该知道,也不是你有资格打听的事情!管好你自己的事,守住临海那一摊!”
这严厉的斥责让李明阳心头猛地一凛,握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从未听过爷爷用如此生硬、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李国华并没有给他消化或反应的时间,语气稍缓,但内容却更加直接,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临海市委书记的位置,空出来了。 家里会为你说话,让你如愿以偿。但是——” 他特意加重了这个转折,“从你坐上那个位置开始,家里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额外的、超出常规的帮助。你能走到哪一步,能坐稳多久,全凭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 路,给你铺到门口,怎么走,走成什么样,是你自己的事了。”
这番话,与其说是家族的支持承诺,不如说是一份清晰的“免责声明”和“能力测试”。给予机会,但切断特别庇护,将李明阳彻底推向需要独立面对所有风浪的前台。
“爷爷,我……” 李明阳还想再问些什么,至少想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意味着什么,张家到底卷入了何种风暴。
“就这样!” 李国华根本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丢下最后两个字,听筒里便传来了干脆利落的“嘟—嘟—嘟—”忙音,通话被毫无回转余地地终止了。
李明阳缓缓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手臂仿佛有些僵硬。他怔怔地看着已经恢复待机屏幕的手机,仿佛那冰冷的电子器件还残留着爷爷方才话语中的寒意。办公室内异常安静,午后的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眼底深处翻涌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隐约的不安。连自家爷爷,这位历经风雨、在顶层有着深厚人脉和信息的定海神针,都对此事讳莫如深,甚至不惜以如此严厉的态度切断他的追问……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张家触及的雷,引发的风暴,其层级和严重性,恐怕远超他之前的任何想象! 那已经不是一个地方家族子弟犯罪的问题,很可能牵扯到了更高层面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无法妥协的斗争,甚至是席卷多个山头、需要彻底切割的惊涛骇浪!以至于连李家这样的家族,都需要立刻明确界限,避免任何可能的牵连,只能用“不予置评”和“切断特别联系”来自保,同时将家族新一代的代表推上前线,接受最真实的考验。
放下手机,李明阳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背对着窗外明媚却显得虚幻的城市景色。先前因张宇程失踪和省厅行动而产生的种种猜测和推理,此刻在爷爷这通简短而严厉的电话面前,都显得苍白而肤浅。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有分析和应对,可能都只是在风暴边缘打转,根本没有触及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