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虚影在叙述完初代修士的初衷与失败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魂火仍在静静燃烧，修补着赵心尘残破的躯壳，那光芒映照着他透明而沧桑的面容，仿佛在积蓄揭开最后疮疤的力量。
李虹天没有催促，只是以残存的神念静静等待着。
他知道，接下来要听到的，将是颠覆一切认知的核心。
“初代修士，他的名字早就被人淡忘。”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缓慢，“他以无上伟力开辟仙界，本意是好的——将日益强大、且与凡人差距越来越大的修士群体整体迁移，彻底隔开两界，还人间清宁。”
“他制定了最初的仙律：仙人不得随意下界干涉凡尘，不得大规模汲取下界本源，仙界应自给自足，探索更高层次的道。”
“最初的仙界，或许真的有过一段相对平和、专注于修行的时期。他凭借其至高威望与力量，约束着众仙。然而，问题很快出现了。”
男人的虚影露出一丝讥诮。
“仙人也是会死的，至少，他是这样死的！”
“而根据我了解的仙界，那些高高在上阻止我的先人们给我讲述的一些情况，有些是临死之前说明自己不易的，有些是说自己大逆不道自己是何等正确伟大的。”
“总之根据他们临死之前的遗言，只能说初代修士死后，仙界有很多问题！”
“首先就是自给自足，谈何容易？仙界乃人工开辟之界，虽宏大，其本源却非自然演化，无根之萍。”
“要想维持其存在，就需要能量。”
“最初，消耗的是启自身的力量和他从原世界带走的部分底蕴。但坐吃山空，底蕴终会耗尽。”
“而仙人们习惯了在仙界修炼的速度与便利和那可以堪称无限的寿命，再让他们如凡间修士般苦苦从稀薄天地间汲取、慢慢积累，他们如何愿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矛盾开始滋生。”
“一些仙人提出，既然下界生灵亿万，修士无数，他们修行、战斗、死亡，都会逸散出大量精纯的源质归于天地，而这些源质对仙界大有裨益，何不合理引导，取用一部分？既能维持仙界，也不至于对下界造成根本性损害，毕竟下界也会自然再生。”
“如果初代的修士还活着，他一定会坚坚决反对吧！”
“因为这是饮鸩止渴，一旦开头，欲望便永无止境，最终必会导致对下界的掠夺，违背他创建仙界的初衷。”
“可是 他死了！”
男人的语气带上了冰冷的寒意。
“根据那群仙人说的话，在初代修士后，仙界，迎来了新的统治者——仙帝，以及他麾下的统治阶层。”
“仙帝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彻底修改仙律。”
男人冷笑道，“所谓合理引导变成了系统性的收割。”
“他们建立了一套复杂的机制——这套机制会自然而然地从下界生灵死亡、修士陨落、乃至天地运转中，汲取逸散的源质，汇入仙界。”
“这还不够，他们鼓励下界的修仙文明发展，因为修士越多，争斗越激烈，他们所消散回归于天地的能量就越多。”
李虹天听得心中发冷：“所以，修仙界的弱肉强食、纷争不断，背后其实有仙界的推波助澜？”
“哦，也不能这么说，人心的贪婪是每一个人本有的，这事谁也没法改变的！”
“仙界，那群高高在上的仙人只是利用了这一点。”
“然后这些人在背后，说你们是何等的愚昧和愚蠢，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你们拼尽一切得来的全部成果！”
男人又说道：“他们甚至会主动降下一些所谓的机缘、传承，引导下界出现更强大的修士，培养更肥美的果实。”
“而之后那些世家先祖的飞升，你以为真是他们天资绝顶？”
“不过是他的功法、心性恰好符合仙界的发展而已，以及沾亲带故的一些后人而已。”
“后来的人就算再上去了，也只不过是一些底层，但就算是仙界的底层，那也比修仙界这里的要好！”
“反正那些人是那样认为的！”
“那所谓的仙缘、重铸仙路……”李虹天想到仙冢。
男人一针见血，“那些倒是真的。”
“因为对于这些仙人来说，他们的传说是要有的，但不能过于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传说。”
“他需要的便是让这下界所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他们有多么多么的好，所以为了成为他们你们要多么多么的拼命！”
“这样争斗的开始，他们从中获利的也就更多了！”
“虽然早有仙人知道照他们这样搞下去，仙路一旦断绝的话，整个仙界也会被慢慢的消耗从而彻底消失！”
“但是，这群仙人早就留下了后手！”
“甚至我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他们留下来的后手太多，而斩断仙路的机会有太少。”
“疯子……”
李虹天喃喃道，这次不是记载中的称谓，而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愤怒。
“是啊，在他们眼中，我们下界众生，与疯狂何异？拼命修行，争夺资源，爱恨情仇，生死搏杀……一切轰轰烈烈的故事，在仙人眼中，不过是供养他们的庄稼生长的必要过程罢了。”
“而所谓的凡人，更是不值一提。”
“顶多就是这些庄稼生长的养料而已！”
男人的虚影越发淡薄，声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悲凉。
“我逆练太初源典，修为暴涨后，最初只是为了复仇。”
“我杀了很多修士，很多仙门子弟，很多所谓的世家天才。我那时以为，所有修士都是帮凶，都该死。”
“后来，到仙人降临，我仍然觉得自己没错！”
“即便那些仙人说我是何等的错，我那个时候仍然觉得杀太少！”
“那一刻，我的仇恨转移了。”
“单个的修士固然可恨，但真正的根源，是这将众生视为刍狗的体系！是那些高高在上、冷漠汲取一切的仙人！”
“斩断仙路，并非我走投无路的疯狂反击。”
男人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我了解完一切之后，做出来最不后悔的选择。”
“我就算是临死，也要给天上的仙人们找点麻烦！”
“我燃烧一切，发出了那一剑。我确实重创了仙路，让它崩塌、断裂，极大地阻隔了仙界的直接汲取。”
“我也确实引来了仙帝的注视和出手。但我没死透，反而被拘了残魂，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并被投回这里，与仙冢坐标结合，现在想来，仙帝或许早就察觉了我的意图，甚至可能利用了我和我的斩击。”
李虹天一惊：“利用了您？”
男人点点头，虚影已淡如青烟：“仙帝是何等存在？他统治仙界，维系那套收割体系，但内部绝非铁板一块。派系争斗，资源分配，权力倾轧。”
“也许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吧！”
他看向李虹天，最后说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绝望。”
“恰恰相反，我虽然失败了，但我至少证明了，那看似至高无上的仙界并非不可动摇，那套吸血的体系也存在弱点。”
“仙人也是会死的！”
“只要他会死，那么便希望！”
“临死之前能看到你，你和你兄弟，这样的人，我就觉得我最后的决定怎样都是没有错的！”
“我这一缕残烬将尽，但已无遗憾。”
“真正的路在哪里？”
李虹天真的很疑惑，他真的能走到他梦想的对岸吗？
解决了一个问题之后，又引出来更多更大的问题了。
“路，是走出来的！”
话音落下，男人的虚影终于彻底消散，化作点点细碎的光尘，融入了燃烧的魂火之中。
那魂火猛地明亮了一瞬，将最后一股精纯温和的力量注入赵心尘体内，随后，也悄然熄灭。
虚空重归黑暗与死寂。
只有远处，那因爆炸而变得极其不稳定、开始缓慢崩塌湮灭的仙冢空间，发出低沉的轰鸣。
李虹天躺在虚无中，道基的疼痛依然剧烈，神魂虚弱。
但男人最后的话语，那关于仙界冰冷真相的揭露，以及那孤绝斩路的身影，却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火。
“一点一点地走下去吧！只要你仍然在前进，那么你终有一天会到达你所期待的目标的！”
他看了一眼魂火熄灭后，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明显平稳下来的赵心尘。
兄弟还在。
此界众生还在。
那么便继续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