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晚,二十五岁,在一家四星级酒店担任前台。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是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新婚夫妇、商务旅客、旅游团、偶尔也会有奇怪的单人旅客。最大的坏处是,值夜班的时候,酒店安静得像座坟墓。
今天是我的生日。8月15日。但没人记得,包括我自己,直到早晨换班时同事小美递给我一个纸杯蛋糕。
“生日快乐,苏晚。”她笑着说,“昨晚客人退房时落下的,我看包装没拆就给你了。”
我接过蛋糕,心里五味杂陈。已经五年没过生日了,自从父母离婚后,我就刻意忘记这个日子。但有人记得的感觉,还是让鼻子有点酸。
“谢谢。”我拆开包装,是普通的奶油蛋糕,上面用红色糖霜写着“生日快乐”。咬了一口,太甜了,甜得发腻。
小美看看表:“哎呀,我得走了,今天约了男朋友看电影。对了,703房的客人说电视坏了,我已经报修了,维修工晚点来。还有,1502的长住客王先生需要多一条毛巾。就这些。”
“知道了,路上小心。”
小美走后,前台就剩我一个人。白班和夜班的交接总是这样仓促,像两艘船在黑暗中擦肩而过。
我打开电脑,查看今天的入住情况。今天是周五,入住率75%,不算忙。备注栏里有一条特别提醒:“808房客人要求绝对安静,不要打扰。”
808?我回想了一下,昨天是我值班,不记得有这个房间的客人。查看记录,808房是三天前入住的一位姓“林”的先生,预付了一周房费,但从未要求客房服务,也没出过房间。
奇怪,但也不算太奇怪。有些人住酒店就是为了躲清静。
傍晚六点,第一批客人开始入住。情侣、家庭、商务人士,我熟练地办理手续,递上房卡,微笑说“祝您入住愉快”。
七点半,维修工老张来了,拿着工具箱。
“703电视是吧?我去看看。”
“麻烦了,张师傅。”
老张晃晃悠悠走向电梯,工具箱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他在这家酒店干了二十年,据说酒店建成时他就在了。六十多岁的人,腰都弯了,但修东西还是一把好手。
八点,1502的王先生下楼拿毛巾。他是个作家,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写一本关于城市历史的小说。五十多岁,总是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眼镜片厚得像瓶底。
“苏小姐,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接过毛巾时说。
“今天是我生日。”
“哦?生日快乐。”他推了推眼镜,“二十五岁?”
“您怎么知道?”
“猜的。”他笑了笑,“二十五岁是个好年纪。祝你有个难忘的生日。”
他转身上楼,背影有些落寞。听说他妻子去年去世了,女儿在国外,他就长住酒店,把这里当作家。
九点,酒店渐渐安静下来。我泡了杯咖啡,开始今晚的工作:核对账目、整理发票、准备明天的早餐券。
十一点,电梯“叮”的一声,有人下楼。
是808房的林先生。他第一次出现。
中等身材,四十岁左右,穿着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像很久没睡好。
“林先生,晚上好。”我主动打招呼,“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像没聚焦。“给我一把808房的备用钥匙。”
“请问您的房卡...”
“丢了。”他简短地说。
按照规定,我需要核对身份。但他准确说出了身份证号、入住日期、预付金额,甚至报出了预留手机号的最后四位。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请稍等。”我配了把备用钥匙递给他。
他接过钥匙,转身走向电梯,突然又停下来,回头看我。
“今天是你生日?”
我愣了一下:“是的,您怎么...”
“祝你生日快乐。”他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眼神依然冰冷,“希望你喜欢那个蛋糕。”
电梯门关上。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他怎么知道蛋糕的事?小美给我的时候他不可能看到,除非...
我冲到监控电脑前,调取前台区域的录像。下午三点十分,小美把蛋糕给我。画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廊、电梯厅、休息区,都没有林先生的身影。
他住在八楼,怎么可能知道一楼前台发生的事?
也许只是巧合?也许他听到我和其他客人的对话?
我安慰自己,但不安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凌晨一点,电话响了。是703房。
“前台吗?电视又坏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
“抱歉先生,维修工已经检查过了,说没问题。您要不要再试试?”
“试什么试!根本开不了机!你们这什么破酒店!”
“我马上联系维修工,请您稍等。”
我打老张的电话。关机。可能睡了。老张住员工宿舍,但这么大年纪,半夜叫醒他不合适。
“先生,维修工已经休息了。要不给您换间房?”
“算了算了,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对方挂了电话。
我松了口气。但两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还是703。
“喂?”我接起。
没有声音。只有电流的滋滋声,还有...呼吸声?很轻,但确实有。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呼吸声停了。然后是“咔哒”一声,像挂断的声音。
我查看系统,703房住的是一位姓陈的先生,三十岁,本地人,入住原因是“出差”。备注里写着“要求高楼层,安静”。
也许只是电话故障。我这样告诉自己。
凌晨两点,我开始犯困。为了提神,我拿出手机刷新闻。本地新闻头条:“市博物馆珍贵文物失窃,警方全力追查”。
配图是一件青铜器,叫“时光樽”,据说是汉代文物,有研究认为与古代祭祀有关。新闻说它昨晚还在展柜里,今早就不翼而飞,监控没拍到任何人。
我正看着,电梯又“叮”的一声。
是1502的王先生。他穿着睡衣,耷拉着拖鞋,脸色很难看。
“王先生,您还没休息?”
“睡不着。”他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苏小姐,能陪我聊会儿吗?”
我犹豫了一下。按规定不能离开前台,但现在没人,聊几句应该没问题。
我倒了杯热水给他,坐在对面。
“做噩梦了?”我问。
“比噩梦还怪。”他搓了把脸,“我梦见今天重复了。”
“重复?”
“嗯,一模一样的今天。我醒来,写稿,叫客房服务,下楼拿毛巾,和你聊天...然后现在,我又坐在这里,和你说同样的话。”
我笑了:“日有所思吧。您写小说太投入了。”
“也许吧。”他喝了口水,“但感觉太真实了。就像...就像我真的已经经历过这一切。”
我们又聊了会儿,关于他的小说,关于城市的历史。他说酒店这块地以前是个祠堂,供奉着一位不知名的神灵。建国后拆了建工厂,九十年代工厂倒闭,才建了酒店。
“有些地方,时间会留下痕迹。”他说,“不是物理痕迹,是...记忆的痕迹。就像录音带,反复播放同一段,就会留下回声。”
凌晨三点,王先生回房了。我也回到前台,继续值班。
四点,电话又响了。我条件反射地接起:“您好前台。”
“生日快乐。”
是林先生的声音,从808房打来的。
“谢...谢谢。林先生您还没休息?”
“睡不着。”他说,“你在吃蛋糕吗?”
“已经吃过了。”
“好吃吗?”
“有点太甜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下次不会了。”
挂断。
我盯着电话,手心出汗。他说话的语气,不像客人对服务员,更像...更像熟悉的人,甚至像家人。
但我确定不认识他。
凌晨五点,天边开始泛白。最难熬的时刻过去了。我伸了个懒腰,准备交班前的最后工作。
这时,电梯又响了。
是703的陈先生。他拖着行李箱,一脸疲惫。
“退房。”他把房卡扔在台上。
“陈先生,现在才五点...”
“我有急事。”他不耐烦地说,“快点。”
我办理退房手续时,他一直在看表,很焦虑的样子。
“陈先生,昨晚电视的事实在抱歉——”
“电视?”他皱眉,“电视怎么了?”
“您不是打电话说电视坏了吗?”
“我昨晚十点就睡了,一觉到天亮,没打过电话。”他表情困惑,“你记错房间了吧?”
我核对通话记录。确实是703,凌晨一点和一点零二分。
“可能...可能是我弄错了。”我勉强笑了笑,“祝您旅途愉快。”
他拖着箱子匆匆离开。我看着他走出旋转门,消失在晨雾中。
然后我注意到,他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水迹。昨晚没下雨,酒店里哪来的水?
我拿起对讲机叫保洁阿姨来清理,却听到对讲机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
“喂?刘阿姨?”
杂音更大了,还夹杂着笑声,小孩的笑声。
我关掉对讲机。可能故障了。
六点,小美来接班。我把夜班情况交代给她,特意提到808房的林先生。
“那个人怪怪的,你留意一下。”
“知道啦。”小美正在涂口红,“你快回去休息吧,生日快乐哦。”
我挤出笑容:“谢谢。”
走出酒店时,太阳已经升起。街道开始苏醒,早班车驶过,清洁工在扫地。一切正常得令人安心。
也许真是我想多了。夜班太久,神经衰弱。
回到租住的公寓,我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我在酒店前台,但所有客人都是同一个人——林先生。他一遍遍从电梯里出来,对我说“生日快乐”,然后消失。
我摇摇头,赶走荒谬的梦境。起床冲澡,换衣服,决定出门吃点东西,顺便买点日用品。
在超市,我遇到了王先生。他在买泡面和咖啡,购物篮里堆得满满的。
“王先生,真巧。”
“苏小姐?”他有些惊讶,“你住这附近?”
“嗯,就在后面小区。您怎么来这边购物?酒店附近不是有超市吗?”
“那家今天关门装修。”他叹气,“对了,我昨晚后来又做了个梦。”
“还是重复的今天?”
“不,更奇怪了。”他压低声音,“我梦见酒店里有个房间,里面全是钟表,但指针都停在同一个时间:8月15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我脊背一凉。那是我的出生时间。母亲说过,我出生在8月15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巧合吧。”我说。
“也许。”王先生推了推眼镜,“但我查了资料,这家酒店确实有问题。二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服务员在808房自杀,日期就是8月15日。”
“808?”我想起林先生。
“嗯。死者叫林建国,四十岁,酒店工程部的。遗书上写‘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奇怪的是,他死后,808房的钟就再也没走过,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
“后来呢?”
“酒店换了所有钟表,房间重新装修,事情就压下去了。”王先生看看四周,“但这些事,时间会记得。就像我小说里写的,有些记忆会渗透进墙壁、地板、空气里,在特定条件下...重现。”
我们分开时,王先生说:“苏小姐,今晚小心点。如果我是你,我会请假。”
我笑了笑:“谢谢关心,我会注意的。”
但心里,我已经决定今晚要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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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我提前来到酒店。小美正准备下班。
“咦,你不是今天休息吗?”
“临时调班。”我撒谎,“朋友约了明天,所以今天换一下。”
“那太好啦,我正好想去看午夜场电影。”小美高兴地说,“对了,808房的林先生刚才又下来了,还是说要备用钥匙,我又给了他一——苏晚?你怎么了?”
我脸色一定很难看。“他又要了备用钥匙?”
“嗯,说房卡又丢了。这人真怪,三天丢两次卡。”小美收拾东西,“我走啦,明天见。”
小美走后,我立刻调取监控。晚上十点五十分,林先生确实下楼了,和小美对话,拿了钥匙,回电梯。一切看起来正常。
但有个细节:他走进电梯时,电梯里的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身影——有两个。
一个是他本人,另一个是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影,贴在他身后,像连体婴儿。
我反复看了几遍,确认不是反光或污渍。确实有两个人影。
凌晨十二点,酒店进入深夜模式。灯光调暗,背景音乐关闭,只剩下中央空调的低鸣。
我拿出手机,搜索“时光樽失窃案”。最新的报道说,警方在现场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粉末,经鉴定是某种古代香料,用于祭祀仪式。专家说,时光樽在传说中能“凝固时间”,让某个瞬间永恒重复。
永恒重复。
我想起王先生说的“重复的今天”,想起林先生奇怪的行为,想起703房那通诡异的电话。
也许不是巧合。
凌晨一点,电话响了。我接起:“您好前台。”
“电视坏了。”是703房的声音,但不是昨晚那个男声,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
“请问您是哪间房?”
“703。电视坏了,快来修。”声音冰冷。
我查看系统,703房今天入住的是一位姓李的女士,二十八岁,独自旅行。
“李女士,维修工已经休息了,要不——”
“我不管,你们必须来修。”她打断我,“不然我就投诉。”
我叹了口气:“请稍等,我让人去看看。”
我打老张的电话,还是关机。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
拿着万能钥匙和手电筒,我坐电梯上七楼。走廊很安静,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703房在走廊尽头。
我敲门:“您好,客房服务。”
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后,穿着酒店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像刚洗完澡。她脸色苍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电视。”她指指房间。
我走进去。电视开着,但屏幕是雪花,发出滋滋声。
“可能是信号问题。”我检查线路,一切正常。遥控器也没问题。
“不是信号。”李女士在我身后说,“是里面有人。”
我回头:“什么?”
“电视里有人。”她指着雪花屏幕,“他们在说话,在哭,在笑。”
我仔细听,除了电流声,什么也没有。
“李女士,您可能太累了——”
“你听!”她突然提高音量,“他们在祝生日快乐!今天是你生日对吧?”
我僵住了。
电视的雪花突然有了画面——是一群人,围着一个生日蛋糕,在唱生日歌。但画面扭曲,人脸模糊,像老式录像带快进的样子。
然后画面定格在一张脸上。是林先生。他在笑,但笑容僵硬诡异。
“生日快乐,苏晚。”电视里的他说,“欢迎来到永恒之日。”
画面消失,又变成雪花。
我转身,李女士不见了。浴室传来水声。我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
浴缸里放满了水,水面飘着红色的花瓣。但没有人。
“李女士?”我喊。
没有回应。
我回到房间,李女士的行李还在,手机在充电,钱包在桌上。但人消失了。
我立刻用对讲机呼叫保安。保安小刘很快上来,我们一起搜查了房间,甚至检查了窗户——七楼,窗户锁着,不可能出去。
“可能出去了没注意。”小刘说,“你再看看监控。”
我们回到前台,调取七楼走廊监控。从李女士入住到她打电话,再到我上楼,这段时间里,703房的门只开了两次:一次是她入住时,一次是我进去时。没有人出来。
但房间里就是没人。
“见鬼了。”小刘嘟囔,“我再去楼上楼下找找。”
他离开后,我盯着监控画面。突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我进入703房后不久,808房的林先生开门出来了。他站在走廊里,面对703的方向,站了足足五分钟,然后转身回房。
他在看什么?或者...在等什么?
凌晨两点,小刘回来说没找到李女士。我们报了警,警察来做了笔录,调取了监控,也一筹莫展。一个大活人,在锁着的房间里消失了。
警察走后,小刘小声说:“苏姐,咱们酒店是不是...不干净啊?我听说以前死过人...”
“别瞎说。”我打断他,“你继续巡逻,我去休息室喝杯水。”
其实我是想一个人静静。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在员工休息室,我遇到了老张。他正在泡茶,茶香袅袅。
“张师傅,您昨晚怎么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他叹气,“老了,总是忘记充电。怎么了?”
“703房电视又坏了,客人投诉。”
老张皱眉:“不可能啊,我昨天检查过,好好的。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703房那台电视,是二十年前的老型号,早该淘汰了。”老张压低声音,“但每次换新的,第二天就会变回旧的那台。经理说是有人恶作剧,但我看...不像人为。”
“什么意思?”
“那台电视,有记忆。”老张喝了口茶,“它能播放过去的事。我见过一次,深夜维修时,它自己开了,播放着很久以前的画面——一个男人在房间里哭,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他从窗户跳下去了。”老张声音颤抖,“那是808房的林建国。他自杀那天,就是8月15日。”
我浑身冰凉:“您亲眼见过?”
“不止一次。”老张看着我,“苏姑娘,你今晚小心点。今天这个日子...不寻常。”
“为什么您不早说?”
“说了谁信?”他苦笑,“我这么个老头子,说酒店闹鬼,早被开除了。但我提醒你,因为你看得见。”
“我看得见什么?”
“你看得见异常。”老张认真地说,“有些人天生对这类事敏感。你注意到808房的客人了吧?他不正常。”
“他是林建国的...亲戚?”
“不,他就是林建国。”老张的话让我如坠冰窟,“或者说,是他的鬼魂。每年8月15日,他都会回来,住808房,重复他自杀那天的行为。”
“那为什么我能看到他?其他人也能啊,小美还给他办入住呢。”
“因为他‘选择’被看见。”老张说,“鬼魂需要媒介才能显形。今年,媒介就是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生日。”老张指着墙上的日历,“8月15日,和他死去的日子一样。而且你出生在凌晨三点十七分,他死在三点十七分。时间的共鸣。”
我想到王先生说的“重复的今天”,想到电视里林建国说“欢迎来到永恒之日”。
“他想干什么?”
“他想离开。”老张叹气,“但不是去该去的地方,而是...找一个替身。一个同样时间出生的人,代替他困在这永恒的一天里。”
“所以那些消失的人——”
“都是被选选中,但失败了。”老张说,“林建国死后,这酒店每年8月15日都会有人失踪。但尸体从未找到,就像...被时间吞没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林建国知道我的生日,为什么电视会出现诡异画面,为什么李女士会消失。
“那我该怎么办?”
“离开。”老张严肃地说,“现在就走,不要回头。天亮前不要回来。”
“可是我的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命重要?”老张站起来,“走吧,我替你盯着。”
我犹豫了。如果老张说的是真的,我应该立刻逃走。但如果是假的呢?如果我因为一个老人的迷信故事就丢下工作呢?
而且,如果我真的是林建国选中的“替身”,逃走有用吗?
“张师傅,如果他是鬼魂,为什么能拿到实体钥匙?为什么能登记入住?”
“因为酒店认可他。”老张说,“这栋建筑记得他,所以允许他以‘客人’的身份存在。钥匙、房卡、登记信息...都是建筑记忆的一部分。”
我看看表:凌晨两点四十七分。离三点十七分还有半小时。
“我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他?”
“找到他的‘时间锚点’。”老张说,“每个困在时间循环里的鬼魂,都有一个锚点,是他重复那天的关键物品。摧毁它,就能打破循环。”
“锚点是什么?”
“不知道。”老张摇头,“可能是他自杀用的绳子,可能是遗书,也可能是...某个钟表。”
钟表。王先生说的808房那个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的钟。
“在808房?”
“可能。”老张点头,“但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我做出了决定。我要去808房,找到时间锚点,结束这一切。
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些已经消失的人,为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消失。
“张师傅,把808房的万能钥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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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我站在808房门口。
手在颤抖,但我强迫自己冷静。插入万能钥匙,转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推开门。
房间很普通,标准间,两张床,写字台,电视,卫生间。但仔细看,会发现异常——所有的钟表,包括墙上的电子钟、床头闹钟、甚至我自己的手表,都停在了三点十七分。
房间里有人。林建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我,看着窗外。
“你来了。”他说,没有回头。
“林先生——”
“叫我林建国。”他转过来,还是那张苍白的脸,但眼神里有种深深的疲惫,“或者,叫我的全名:林建国,生于1958年,卒于1998年8月15日凌晨三点十七分。享年四十岁。”
“你为什么困在这里?”
“因为我不想死。”他苦笑,“很讽刺吧?自杀的人,却害怕死亡。那天我站上窗台,突然后悔了,但已经晚了。我掉下去的那一刻,时间...卡住了。”
“所以你每年都回来?”
“不是每年,是每天。”他纠正,“每一天都是8月15日,对我来说。我只是偶尔能‘显形’,当有合适媒介的时候。今年,媒介是你。”
“你想让我代替你?”
“不完全是。”他站起来,走向我,“我想让你帮我结束这一切。但我需要你的同意。”
“为什么需要我的同意?”
“因为时间锚点是你。”他语出惊人。
我愣住了:“我?”
“你出生在1998年8月15日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我死亡的时刻。”林建国说,“我们的时间线纠缠在一起。你是我的‘镜像’,我的‘反面’。我死亡,你出生;我结束,你开始。”
“所以...”
“所以只有你能打破循环。”他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旧日记,“这是我的日记,记录了我自杀前一年的生活。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应该由你来写结局。”
我接过日记。翻开,字迹工整,记录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绝望:工作压力,家庭矛盾,健康问题...最后一页确实空白。
“写什么?”
“写我的死亡被承认,写我的时间可以继续前进,写我可以安息。”林建国看着窗外,“但代价是,你会失去关于今天的一切记忆。包括知道真相的记忆。”
“为什么?”
“因为时间需要平衡。”他说,“如果你带着这些记忆离开,时间线会扭曲,可能引发更大的问题。你会记得一个普通的生日夜班,遇到一些奇怪的客人,但不会记得鬼魂、循环、消失的人。”
我想起那些消失的人。“他们呢?能回来吗?”
“他们已经在其他时间线里开始了新生活。”林建国说,“时间吞没了他们,也释放了他们。只是不在这个世界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么循环继续。明年8月15日,会有另一个人成为媒介,可能成功,可能失败。但你会记得一切,并且...你会开始看到时间的裂缝。看到过去,看到未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最终会疯掉。”
这不是选择,是必然。
我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写:
“林建国,死于1998年8月15日凌晨三点十七分。他的痛苦结束了,他的时间可以继续前行。愿他安息。”
写完的瞬间,房间里的钟表开始走动。三点十八分。
林建国的身影开始变淡,透明。
“谢谢你,苏晚。”他微笑,这次是真诚的笑容,“生日快乐。这一次,是真的祝福。”
他消失了。
我站在房间里,感到一阵眩晕。记忆像潮水般退去——关于林建国,关于时间循环,关于一切异常。只留下模糊的印象,像一场梦的残影。
我摇摇头,离开808房。走廊里,一切正常。
回到前台,小刘正在打瞌睡。我叫醒他:“小刘,你见到李女士了吗?703房那个。”
小刘揉揉眼睛:“李女士?703房今天没人入住啊。哦对了,703房电视坏了,维修单在这里。”
我接过维修单,上面写着:“703房电视故障,需更换。”
一切都很正常。太正常了。
我看看表:凌晨三点四十分。天快亮了。
这时,电梯响了。是1502的王先生。他穿着睡衣,脸色很难看。
“王先生,您还没休息?”
“睡不着。”他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苏小姐,能陪我聊会儿吗?”
这句话...好像听过?
“做噩梦了?”我问。
“比噩梦还怪。”他搓了把脸,“我梦见今天重复了。”
我僵住了。记忆的碎片在脑中闪过——同样的对话,就在昨晚。
“您...您之前说过这话吗?”
王先生困惑地看着我:“没有啊,我第一次说。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了我。
“王先生,您的小说,写到哪里了?”
“写到酒店的历史。”他喝了口水,“说起来,我查到一些有趣的事。二十年前,这里死过一个服务员,叫林建国,在808房自杀。奇怪的是,他死后,808房的钟就再也没走过,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
我手中的笔掉在地上。
“苏小姐?”
“没...没事。”我捡起笔,“您继续说。”
“我还查到,林建国有个女儿,出生在他死的那天,同一时刻。”王先生推了推眼镜,“但那个女儿被送走了,没人知道下落。”
女儿?同一时刻出生?
我想起林建国说的“你是我的镜像”。难道...
电梯又响了。是小美,她匆匆跑过来,脸色苍白。
“苏晚!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回家!”
“怎么了?”
“你妈妈出车祸了,在医院!”小美抓住我的手,“刚才医院打电话到前台,我接的。快去吧!”
我脑子一片空白。妈妈?她不是在老家吗?怎么会...
我冲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去医院。路上,我一直在颤抖。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
医院急诊室,我看到妈妈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但意识清醒。
“妈!你怎么样?”
“晚晚?你怎么来了?”妈妈惊讶,“我没事,就是骨折。谁告诉你的?”
“酒店同事说医院打电话——”
“我没告诉任何人啊。”妈妈皱眉,“我手机没电了,刚借护士的电话打给你,但你没接。”
我拿出手机,确实有一个未接来电,五分钟前。
那之前是谁打的?
医生进来:“苏女士的家属?来办一下手续。”
我跟医生出去。走廊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建国。他穿着病号服,站在走廊尽头,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我想追上去,但医生叫住我:“这边。”
等我办完手续回来,妈妈已经睡了。我在床边坐下,脑子乱成一团。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对劲。重复的对话,诡异的事件,还有林建国...他不是消失了吗?
手机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时间锚点不止一个。你是其中之一,但不是全部。找到另一个,才能真正结束。808房,三点十七分,永远。”
发信人:林建国。
他还在。循环没有完全打破。
我看看时间:凌晨四点。离天亮还有两小时。
我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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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小美在前台,看到我回来很惊讶。
“苏晚?你怎么回来了?你妈妈——”
“她没事。”我说,“小美,808房的客人退房了吗?”
“808?那个房间今天没人住啊。”小美查看系统,“你看,空房。”
但我确定林建国在那里。或者说,他的“痕迹”在那里。
我拿了万能钥匙,再次上到八楼。808房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房间和之前一样,但多了一样东西——桌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和我昨天收到的一模一样,奶油上写着“生日快乐”。
蛋糕旁边,是一本翻开的日记。不是林建国的日记,而是一本粉色的、少女风格的日记本。
我翻开。第一页:
“1998年8月15日,今天是我的生日。但爸爸不在了。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知道,他死了。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他死了。妈妈说这是巧合,但我不信。我觉得,是我杀了他。”
我浑身冰冷。继续翻:
“2008年8月15日,十岁生日。我又梦见了爸爸。他说他困在世间里,需要我帮助。但怎么帮?”
“2018年8月15日,二十岁生日。我开始在酒店工作,因为爸爸死在这里。我想找到他,救他出来。”
“2023年8月15日,二十五岁生日。我找到了爸爸的时间锚点——我自己。只要我放弃自己的时间,他就能自由。但那样,我会被困住。我该怎么办?”
日记到这里结束。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一个婴儿,襁褓上别着卡片:“苏晚,生于1998年8月15日凌晨3:17”。
我。日记是我的。
但我完全不记得写过这些。或者说,是另一个“我”写的?另一个时间线的我?
“你明白了。”林建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他站在那里,更加透明,几乎看不见。
“你是我的父亲。”我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生物学上,是的。”他点头,“但我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我们的时间线纠缠,你出生时吸收了我的‘死亡瞬间’,成为了我的镜像,也成为了时间锚点之一。”
“所以打破循环需要...”
“需要你做出选择。”林建国说,“要么,你带着这些记忆继续生活,但循环不会完全结束,每年8月15日都会有异常发生。要么,你放弃关于今天的所有记忆,包括知道我是你父亲的记忆,让时间线完全重置。”
“如果我选择记住呢?”
“你会成为时间的守望者。”他说,“能看到时间的裂缝,能帮助那些困在时间异常中的人。但也会永远孤独,因为没人会理解你看到的。”
我想起王先生说的“有些人天生对这类事敏感”,想起老张说的“你看得见异常”。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
“我选择记住。”我说。
林建国笑了,这次是欣慰的笑。
“那么,生日快乐,我的女儿。”他伸手,想触摸我的脸,但手穿了过去,“好好生活。时间会保护你,也会考验你。但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他完全消失了。
房间里,所有的钟表恢复正常走动。蛋糕上的蜡烛突然自己点燃,火焰跳跃。
我吹灭蜡烛,许愿:“愿所有困在时间里的人,都能找到出路。”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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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寄件人匿名,里面是一本旧书:《时间异常理论与案例研究》。扉页上有一行字:
“给时间的守望者——你不是一个人。”
书里夹着一张照片,是很多人的合影,背景各异,但每个人都对着镜头微笑。照片背面写着:“守望者联盟,成立于1978年,致力于处理时间异常事件。”
其中一个人,我认识——是老张。他年轻时的样子,但眼神一样睿智。
原来他一直知道。一直在引导我。
我把书收好。今晚又要值夜班。酒店还是那个酒店,客人来来往往。
但我知道,有些客人,不是普通人。
有些时间,不是直线。
而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