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深秋,一封加急电报将林致远从北平召回了江南老家。
电报只有短短一行字:“祖祠将倾,速归。叔公林守义。”
林致远捏着电报纸,站在北平火车站拥挤的人群中,心中五味杂陈。他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对老家那些封建迷信、宗族规矩向来不屑一顾。三年前,他就是为了逃离那些陈腐的东西,才毅然北上求学。
但现在,叔公的召唤他不能不理。林家世代书香,在江南水乡的临溪镇是有名的望族。林致远父母早逝,是叔公一手将他抚养长大,供他读书。这份恩情,他不能不报。
火车南下,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苍凉渐变为江南的湿润。林致远靠着车窗,想起童年时在祖祠里的点点滴滴。
林氏宗祠是临溪镇最大的祠堂,三进三出,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据说已有三百年历史。祠堂里供奉着林家十几代祖先的牌位,森严肃穆。林致远记得,小时候最怕去祠堂,总觉得那里阴森森的,那些牌位上的名字仿佛都在盯着他看。
叔公林守义是祠堂的“守祠人”,这是林家世代相传的职责。守祠人终身不娶,不入仕途,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祠堂,主持祭祀。林致远曾经问过叔公,为什么要守着那些木头牌子?叔公只是摸着他的头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现在叔公已经七十多岁,身体每况愈下。电报里说“祖祠将倾”,是什么意思?祠堂要塌了?还是...
火车到站,又转乘渡船,傍晚时分,林致远终于回到了临溪镇。
小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看到他这个外乡人,都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
林家的老宅在镇东头,靠近祠堂。林致远推开门,院子里落叶满地,显然很久没人打扫了。正厅里点着一盏油灯,叔公林守义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叔公,我回来了。”林致远轻声唤道。
林守义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浑浊但依然锐利的眼睛。他打量了林致远一番,点点头:“长高了,也结实了。北平的学堂好吗?”
“很好,叔公。您身体怎么样?电报里说...”
林守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祠堂要出事了。不是要塌,是里面的东西...压不住了。”
“什么东西?”林致远不解。
林守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这是《林氏族规》,你读过吗?”
林致远接过书册。他小时候确实翻过,里面全是些繁琐的规矩:祭祀的礼仪,族人的行为规范,祠堂的维护方法...他当时觉得无聊,没仔细看。
“翻到最后一页。”林守义说。
林致远翻到最后一页,上面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图。图很粗糙,像是用朱砂画的,画的是祠堂的平面图,但在祠堂正殿的位置,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个倒三角形,三角形中心有一只眼睛。
“这是什么?”林致远问。
“镇魂符。”林守义声音低沉,“咱们林家的祠堂,不只是供奉祖先的地方,更是一个...牢笼。”
“牢笼?关什么的牢笼?”
林守义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祠堂的方向:“三百年前,林家先祖得罪了一个邪道,那邪道临死前下了诅咒,要林家断子绝孙。先祖请来高人,设下这个祠堂,以血脉为引,以香火为锁,将诅咒封印在祠堂之下。但封印需要维持,每一代都要有一个守祠人,以自身精气滋养封印。”
林致远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太荒谬了!叔公,您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说,我老糊涂了?”林守义转过身,眼神严厉,“我也希望我是老糊涂了。但这三个月来,祠堂里的怪事越来越多。牌位自己移动,香火无故熄灭,晚上有哭声...最可怕的是,祠堂地砖的缝隙里,开始渗出黑色的液体,腥臭难闻。”
林致远还是不信:“可能是建筑老化,地下水渗透...”
“那这个呢?”林守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展开。手帕里包着一撮头发,乌黑发亮,但发梢是血红色的。
“这是从祠堂正殿的供桌下找到的。每天都会多一撮。”林守义说,“而且,头发会动。”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那撮头发在手帕里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有生命一般。
林致远感到背脊发凉。他盯着那撮头发,确实,它在动,非常轻微,但确实在动。
“诅咒要破封而出了。”林守义说,“我老了,精气不足,镇不住了。林家这一代,只有你一个男丁。守祠人的责任,该传给你了。”
林致远猛地站起来:“不!叔公,我要读书,我要去北平,我有我的理想!我不能一辈子困在这个祠堂里!”
“那你就要眼睁睁看着诅咒破封,林家灭族,甚至...祸及整个临溪镇?”林守义的声音带着悲哀,“那个邪道的诅咒,是‘血瘟’。一旦破封,会蔓延开来,让接触者浑身溃烂,流血而死。三百年前,就因为这样,死了上百人。”
林致远沉默了。他想起镇上行人警惕的眼神,想起空气中那种压抑...难道镇上的人都知道?
“他们都知道了。”林守义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三个月前,镇东头的老王头,不信邪,非要进祠堂看看。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烧,身上起红点,第三天,红点溃烂流血...第七天就死了。从那以后,镇上的人都绕着祠堂走。”
“那为什么不请人来做法事?不找其他高人?”
“请过。”林守义苦笑,“来了三个和尚,两个道士。结果两个疯了,一个死了,还有两个回去后就病倒了。那诅咒太凶,非林家人不能靠近。”
林致远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这一切太突然,太荒唐,但他看着叔公苍老而严肃的脸,知道这不是玩笑。
“我...我需要时间想想。”他说。
“你没有时间了。”林守义指向窗外,“今晚是朔月,阴气最重。如果今晚不加固封印,诅咒就可能破封。你必须现在就去祠堂,接任守祠人。”
“现在?怎么接任?”
林守义从怀里掏出一把古旧的钥匙:“这是祠堂正殿的钥匙,只有守祠人能持有。你拿着它,进入正殿,在祖先牌位前磕三个头,念诵传承誓言,然后...割破手指,将血滴在镇魂符上。”
他说着,又拿出一把小刀,刀身乌黑,刀柄刻着和林氏族规上一样的符号。
“这把‘镇魂刀’,也是守祠人的信物。用它在掌心划一道口子,让血流在镇魂符上,封印就能暂时加固。”
林致远接过钥匙和刀,手在颤抖。钥匙冰凉,刀更冰,像是从冰窖里拿出来的。
“如果我拒绝呢?”他问。
林守义闭上眼睛:“那我们就一起等死吧。不只是林家,整个临溪镇...都可能陪葬。”
窗外,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没有月亮,星光稀疏,夜黑得像是墨汁。
林致远最终做出了决定。他不能拿全镇人的性命冒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
他跟着叔公,走向祠堂。
祠堂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林致远用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
门内是一片漆黑,只有正殿深处有一点微弱的灯光——那是长明灯,据说三百年来从未熄灭过。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叔公站在门外,“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应答。径直走到正殿,完成仪式。”
林致远深吸一口气,提着油灯,走进祠堂。
祠堂的院子很大,青石板铺地,两旁是厢房和回廊。夜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林致远走向正殿。正殿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灯光。他推开门,里面是熟悉的景象:一排排的祖先牌位,从高到低排列,森严肃穆。供桌上点着长明灯,香炉里插着三炷香,但香已经熄灭了。
他按照叔公的嘱咐,在牌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走到供桌前。
供桌正中,铺着一块黄布,布上画着那个镇魂符。符是用朱砂画的,但在长明灯的灯光下,朱砂的颜色暗红得像是干涸的血。
林致远拔出镇魂刀,刀锋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咬咬牙,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口子。
血涌出来,滴在镇魂符上。
第一滴血滴下,符上的朱砂突然亮了一下,像是被激活了。第二滴血滴下,整个符开始发光,不是红光,而是诡异的青绿色。
第三滴血滴下,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祠堂的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像是野兽的咆哮,又像是无数人的哀嚎。
供桌上的牌位开始摇晃,有几个倒了下来。长明灯的火焰剧烈跳动,变成青绿色。
林致远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他想跑,但想起叔公的话:不要回头,不要应答。
他强作镇定,继续让血滴在符上。血越滴越多,符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地底的声音,而是很近的声音,就在他身后。
“致远...救我...”
是女人的声音,很熟悉...是母亲的声音?林致远的母亲在他八岁时就去世了,但他还记得她的生音。
“致远,娘好冷...拉娘一把...”
林致远浑身僵硬。他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母亲早就去世了。这是诅咒制造的幻觉。
“不要回头,不要应答。”他默念着。
但声音还在继续,这次变成了父亲:“致远,爹在这里...你看看爹...”
林致远的父亲在他十岁时去世,是因为一场意外。但他记得父亲最后的样子,浑身是血...
“致远,帮帮爹...爹好痛...”
林致远咬紧牙关,血还在滴。镇魂符的光芒已经照亮了整个正殿,青绿色的光映在牌位上,那些名字仿佛都在蠕动。
突然,供桌下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缝隙里涌出黑色的液体,正是叔公说的那种腥臭液体。液体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是一只手。苍白,瘦骨嶙峋,指甲又长又黑。
手从缝隙里伸出来,扒着地面,然后是另一只手,接着是一个头...
林致远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一个“人”,如果还能叫人的话。全身皮肤溃烂,露出下面的骨头和筋肉,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张着,发出无声的嘶吼。
这是血瘟的受害者?还是诅咒本身?
那东西爬出缝隙,向林致远爬来。动作缓慢但坚定,所过之处,留下黑色的粘液痕迹。
林致远想跑,但双脚像钉在地上。他想喊,但喉咙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供桌上的镇魂符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光芒形成一道光柱,照在那个爬行的东西身上。
东西发出凄厉的尖叫,在光芒中扭曲、融化,最后化成一滩黑水,渗回地缝里。
地缝合拢了。震动停止了。牌位恢复了平静。长明灯的火焰变回正常的黄色。
镇魂符的光芒渐渐暗淡,最后完全消失。符上的朱砂颜色变得更深,像是吸饱了血。
林致远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左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但已经不那么疼了。
他成功了?封印加固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向供桌。镇魂符还在,但符的中心,那只“眼睛”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红点,像是一滴血,又像是一只真的眼睛在看着他。
林致远不敢久留,转身走出正殿,走出祠堂。
叔公还在门外等着,看到他出来,松了口气。
“成功了?”叔公问。
林致远点头,举起还在流血的手掌:“应该...成功了吧。”
叔公检查了他的伤口,又看了看祠堂:“暂时压制住了。但你的血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后,必须再次加固。”
“三个月?”林致远苦笑,“所以我每三个月就要来放一次血?”
“不。”叔公摇头,“守祠人必须住在祠堂里,每日上香,念诵经文,用自己的精气滋养封印。只有每月朔月,才需要滴血加固。”
“住在祠堂里?”林致远感到绝望,“那我的学业怎么办?我的理想...”
“你现在的理想,应该是活下去,让全镇人活下去。”叔公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不公平,但这是林家人的命。从三百年前,我们的祖先选择用这个方式封印诅咒时,就注定了。”
那一夜,林致远没有回老宅,而是按照叔公的要求,住进了祠堂的厢房。
厢房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的是林家的第一位守祠人,林守真。画中人面容清癯,眼神坚定,手里拿着那把镇魂刀。
林致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想起北平的课堂,想起和同学们的辩论,想起自己计划要写的论文...现在,这些都成了泡影。
他真的要在这里度过余生吗?每天守着这些牌位,每月放一次血,直到像叔公一样老去,然后把责任传给下一代——如果还有下一代的话。
不,他不能接受。他必须找到彻底解除诅咒的方法。
第二天一早,林致远开始行动。他仔细检查祠堂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能隐藏的线索。
在祠堂的藏书阁里,他找到了大量古籍,有族谱,有地方志,还有一些手抄的笔记。他一本本翻阅,寻找关于那个诅咒和封印的记载。
三天后,他终于在一本手抄笔记里找到了关键信息。笔记是第三任守祠人林守心写的,时间是乾隆年间。
笔记中详细记载了诅咒的来历:
“崇祯年间,吾祖林文渊官至礼部侍郎,因直言进谏,得罪权阉魏忠贤余党。彼等怀恨在心,请妖道‘血魔真人’施法诅咒。血魔真人以自身精血为引,施‘血瘟咒’,欲灭林氏满门。
“幸得龙虎山张天师相助,设‘九龙镇魂阵’,将诅咒封印于祠堂之下。然此阵需以林氏血脉为引,香火为续,方可维持。故立规:林家世代需有一人为守祠人,终身守护,不得婚娶,不得离祠。
“张天师预言:三百年后,诅咒之力将达顶峰,届时需有‘纯阳之体’的林氏后人,以‘九龙血’为引,方可彻底破除。否则,封印破碎,血瘟重现,生灵涂炭。”
林致远心跳加速。“纯阳之体”是什么?“九龙血”又是什么?
他继续往下翻,笔记的后半部分被撕掉了,只留下残页。但从残留的文字中,他拼凑出一些信息:
“纯阳之体,乃生辰八字皆为阳者,千年难遇...”
“九龙血,非寻常之血,需集九种至阳之物,炼制九九八十一天...”
“炼制之法,记载于《天师秘录》,然此书已失传...”
线索又断了。但至少林致远知道,有彻底解除诅咒的方法。他不必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去找叔公,把手抄笔记的内容告诉他。
叔公听后,沉默良久:“这个传说,我也听说过。但你可知,‘纯阳之体’是什么意思?”
林致远摇头。
“生辰八字,年、月、日、时,各有天干地支。天干地支分阴阳,若八字全为阳,即为纯阳之体。”叔公说,“这样的人,万中无一。而且必须是林氏后人,更难。”
“那我的八字...”
叔公起身,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一本族谱,找到林致远的那一页。上面果然记录着他的生辰:民国九年三月初三寅时。
叔公掐指计算,脸色渐渐变化:“你的八字...年柱庚申,阳金阳金;月柱戊辰,阳土阳土;日柱丙午,阳火阳火;时柱庚寅,阳金阳木...八字全阳!”
林致远愣住了:“我是...纯阳之体?”
叔公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天意!这是天意!三百年了,终于等到了纯阳之体的后人!诅咒有解了!”
但兴奋过后,是更深的难题:九龙血怎么炼制?《天师秘录》在哪里?
叔公回忆:“我记得你祖父说过,张天师的后人,可能还在龙虎山。也许他们那里有《天师秘录》的抄本。”
龙虎山在江西,距离临溪镇千里之遥。而且现在是乱世,路途凶险。
“我去。”林致远毫不犹豫,“只要能解除诅咒,我愿意去。”
叔公却犹豫了:“但你不能离开祠堂太久。封印需要守祠人的精气维持,你离开超过七日,封印就会开始松动。”
“那怎么办?”
“我替你守着。”叔公说,“我虽然老了,但还能撑一段时间。你速去速回,一定要在一个月内回来。”
事不宜迟,林致远第二天就出发了。他带着叔公写的介绍信,和一些盘缠,踏上了去江西的路。
这一路果然凶险。战火虽未波及江南腹地,但到处都是溃兵、土匪、难民。林致远几次遇险,都侥幸逃脱。
半个月后,他终于到达龙虎山。山上道观依旧,但香火冷清,道士不多。他找到观主,出示介绍信,说明来意。
观主是个白发老道,看了信后,沉吟道:“《天师秘录》确实有,但那是镇观之宝,不能外借。而且,九龙血的炼制之法,极其凶险,需要九种至阳之物:雄鸡冠血、黑狗心血、朱砂、雄黄、阳起石、赤硝、桃木芯、雷击木、还有...纯阳之人的心头血。”
“心头血?”林致远一惊。
“是的。”老道点头,“取心头血,凶险万分,稍有差池,就会丧命。而且,九种材料需在至阳之时——正午烈日下,以三昧真火炼制八十一天,不能间断。这期间,炼丹者需斋戒沐浴,心无杂念,否则前功尽弃。”
林致远感到一阵寒意。但他没有退路。
“请道长教我。”他跪下磕头。
老道扶起他:“既然你是纯阳之体,又是为苍生除害,我愿助你。但你要想清楚,取心头血,九死一生;炼制九龙血,更是艰难。即便成功,能否彻底破除诅咒,也未可知。”
“我愿意一试。”林致远坚定地说。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致远在龙虎山学习炼制之法。老道将《天师秘录》中关于九龙血的部分抄录给他,并指导他准备材料。
最难的是取心头血。老道用一种特制的银针,在林致远胸口刺入,取出一滴心头血。过程极其痛苦,林致远几次昏厥,但最终挺了过来。
材料备齐后,林致远辞别老道,带着材料和炼制方法,赶回临溪镇。
他离开已经四十天,超出了叔公说的一个月。他心急如焚,日夜兼程。
回到临溪镇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沉到了谷底。
镇上弥漫着一股恶臭,像是腐肉和血腥混合的味道。街上行人稀少,而且都面带病容,有些人脸上、手上已经出现了红点。
祠堂方向,黑气冲天。
林致远冲回家中,叔公躺在床上,脸色青黑,呼吸微弱。
“叔公!”他扑到床前。
林守义睁开眼睛,看到他,露出欣慰的笑:“你...回来了...还好...”
“镇上怎么了?祠堂怎么了?”
“你走后的第二十天...封印开始松动...黑气渗出...镇上有人感染了...”叔公艰难地说,“我尽力了...但撑不住...”
林致远眼眶发热:“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不晚...九龙血...带来了吗?”
林致远点头,取出一个玉瓶,里面是他炼制的九龙血,鲜红如岩浆,在瓶中流动。
“好...好...”叔公握紧他的手,“今晚...朔月...是诅咒最强的时候...也是...破除的最好时机...你要...”
话没说完,叔公的手松开了,眼睛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林致远跪在床前,泪流满面。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完成叔公的遗志,破除诅咒。
当晚,朔月之夜,无星无月。
林致远带着九龙血,走向祠堂。这一次,镇上的居民都站在街道两旁,默默看着他。他们的眼神中,有恐惧,有期待,有绝望,也有希望。
祠堂的黑气比上次更浓,几乎凝成实质。正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出阵阵嘶吼。
林致远深吸一口气,走进祠堂。
正殿里已经面目全非。地面裂开数道缝隙,黑色的液体不断涌出。供桌上的牌位东倒西歪,长明灯早已熄灭。
镇魂符还在,但符上的朱砂已经发黑,那只“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林致远打开玉瓶,将九龙血倒在镇魂符上。
血滴在符上的瞬间,整个祠堂剧烈震动起来。地缝中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嘶吼声震耳欲聋。
但九龙血发出耀眼的金光,金光所到之处,黑气退散,那些手在金光中化为灰烬。
林致远念诵老道教他的咒语,将九龙血均匀涂抹在镇魂符上。
符上的“眼睛”开始流血,不是黑色的血,而是鲜红的血。血流在地上,与九龙血混合,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冷水滴进热油。
突然,地面完全裂开,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地底升起。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形,全身由黑气和腐肉组成,有三头六臂,每个头上都有一只血红的眼睛。
这就是诅咒的本体,血魔真人留下的恶念。
黑影发出震天的咆哮,六只手同时抓向林致远。
林致远不退反进,将剩下的九龙血全部泼向黑影。
九龙血泼在黑影身上,如同滚烫的岩浆浇在雪上。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融化、消散。
但黑影不甘心,最后一搏,一只巨手拍向林致远。
林致远躲闪不及,被拍飞出去,撞在柱子上,口吐鲜血。
黑影趁机扑向他,要将他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祠堂里的祖先牌位突然全部亮起金光。金光中,一个个虚幻的身影浮现——那是林家的历代祖先,包括叔公林守义。
他们手拉手,形成一个金色的光圈,将黑影困在中间。
“林氏后人,完成最后的仪式!”祖先们齐声道。
林致远挣扎着爬起来,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混着九龙血的残余,洒向黑影。
精血洒在黑影身上,金光暴涨。黑影在金光中彻底消散,化作点点黑灰,飘散无踪。
地缝合拢,黑气消散,祠堂恢复了平静。
金光渐渐暗淡,祖先们的虚影也消失了。但林致远看到,叔公的虚影最后对他微笑点头,然后才消散。
一切结束了。
林致远瘫坐在地上,浑身是伤,但心中却无比轻松。三百年的诅咒,终于解除了。
天亮后,镇上的人们发现,那股恶臭消失了,病人身上的红点也开始消退。祠堂的黑气没有了,恢复了往日的肃穆。
林致远将叔公安葬在祖坟,然后站在祠堂前,久久不语。
他没有成为守祠人,因为已经不需要了。他可以回北平继续学业,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
但临走前,他做了一件事:将祠堂修葺一新,将祖先牌位重新摆放整齐。他还立了一块碑,记载了诅咒的故事和林家三百年的守护。
碑文最后写道:
“守护不止于祠堂,责任不止于血脉。真正的传承,是明知艰难仍选择担当,是看见黑暗仍相信光明。林氏子孙,当以此为鉴。”
离开临溪镇那天,全镇的人都来送他。他们鞠躬致谢,感谢林家三百年的守护,感谢林致远的牺牲。
林致远挥挥手,踏上回北平的路。
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想逃离过去的少年。他明白了责任的意义,理解了传承的价值。
祠堂静立,白墙黛瓦,在晨光中庄严而宁静。它不再是一个牢笼,而是一座丰碑,记录着一个家族的牺牲与担当,一段三百年的守护与救赎。
而那个关于祠堂和诅咒的故事,成了临溪镇的传说,代代相传,提醒着后人:有些责任,一旦承担,就要坚持到底;有些黑暗,终将被光明驱散。
林致远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祠堂,然后转身,大步向前。
阳光正好,前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