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尘的掌心像压了块烧红的铁,帕子早被血浸透,粘在皮肉上,一攥拳就扯得生疼。
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滚,滴在玄色朝服的下摆,晕开一小片暗褐——
这疼不及心口的沉。
他拎着朝服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北境的妖邪他能一剑枭首,敌国的骑兵他能阵前喝退,可都城那些藏在袖管里的冷箭,躲得再快也防不住;
他用血证了自己的忠,却护不住北境那棵刚冒尖的青竹。
陆云许那孩子,斩许派时眼皮都不眨,破狼妖时敢身先士卒,锋芒亮得像刚开刃的弑师枪,早被李斯那帮人钉在了“必除”的名单上,可那孩子还在黑风岭帮边民补屋顶,压根不知道都城的罗网已织到了他头顶。
宫宴的丝竹声早散在夜风里,宁无尘独身走出楚王宫。
都城的风软得发腻,裹着脂粉香和酒气往鼻子里钻,他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像是北境的寒风穿了千里,顺着朝服的针脚往里钻,冻得掌心伤口突突直跳。
他把拳头攥得更紧,血透过帕子渗出来,染红了指节,也染亮了眼底的决绝。
不管这都城有多少阴沟里的算计,北境的山河得守,陆云许得护,边民炕头的安稳觉,更不能被这些腌臜事搅了。
回驿馆时,夜色浓得化不开,连月亮都躲进了云里。
这驿馆是北境将帅的专属别院,院中的老槐树落光了叶,枝桠张牙舞爪地抓着夜空,像极了黑风岭的妖爪。
正厅的烛火昏黄,灯芯结着一寸长的烛花,“啪”地爆开个火星子,落在案上的青铜镇纸上,没声息地灭了。
风卷着残叶擦过窗棂,“沙沙”的响,倒衬得厅里更静。
空气中飘着宫宴带回的酒气,可他刚跨进门,鼻尖就动了动——
不是嗅觉,是常年与妖兽谷毒物打交道练出的直觉,一丝比冰还冷的异韵,正贴着青砖地面往脚边绕。
是“牵机引”。
宁无尘反手扣上门栓,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玄色朝服“哗啦”一声褪在地上,露出里面绣着暗纹的玄铁劲装——
凉硬的甲片贴在背上,才让他觉出点踏实。
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这会儿竟隐隐发痒,丹田处却升起股小冰碴似的寒意,正顺着经脉往四肢爬。
他嗤笑一声,坐到案前,指尖“笃笃”敲着桌面,声音不大,却满是嘲讽:
“真当老子在北境斩妖杀贼三十年,是靠运气活下来的?一杯毒酒就想取命?”
话音落,他盘膝坐榻,双掌交叠按在丹田。
周身骤然泛起淡金微光,是北凉军的“浩然诀”,暖得像北境的朝阳,刚碰到那股阴寒,就激起一阵剧痛。
“唔”的闷哼从喉间挤出来,额角青筋瞬间暴起——
这“牵机引”竟像附骨之疽,缠在经脉上不肯松。
灵力每冲刷一次,就像有无数根冰针往脏腑里钻,疼得他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劲装上,“嗒”地一声响。
他咬着牙,把内力凝成细针,一点点往毒素里钻,剥离一点,就往掌心的伤口逼一点。
盏茶功夫后,他猛地睁眼,喉间一甜,一口黑血“噗”地喷在青砖上,瞬间化作缕黑烟,飘着腐肉似的腥气——
那是“牵机引”的毒被逼出来了。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冷汗浸透了劲装,贴在背上凉得刺骨。
掌心的伤口成了排毒的口子,鲜血混着黑丝往外涌,却比之前红得清明多了。
“雕虫小技。”
他用袖角擦去嘴角血迹,眼神锐得像剑,可转瞬就沉了下去。
这杯毒酒不过是开胃小菜,李斯他们真正的杀招,是楚王眼底没散的猜忌,是宗室嘴里“功高震主”的闲话,是对着陆云许的那些暗箭。
他能逼出体内的毒,却驱不散朝堂的浊流;
能自证清白,却解不开帝王心里的疙瘩。
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北境的寒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驿馆外的巷口,两个便服身影正缩着脖子徘徊——
李斯派来的尾巴。
宁无尘冷笑,摸出枚铜钱捏在指间,指节一发力,铜钱“咻”地破空而去,精准打在巷口的灯笼上。
“啪”的一声,灯笼灭了,那两个身影“哎哟”一声,慌慌张张缩进了暗处。
他收回目光,手按在胸口——
那里藏着块北境特制的传信玉符。
得赶紧给陆云许送信,让那孩子收敛点锋芒,别再像头小豹子似的往前冲,都城来的明枪暗箭,比黑风岭的狼妖毒多了。
风卷着烛火晃过他的脸,玄铁劲装的冷光映着他眼底的忧色,这夜,还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