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不必过于激动。”
旁边另一位僧人见凌阳神色,出言宽慰,“此油之贵,固然因其制作艰难,更因其寓意非凡,关乎一城百姓福祉。”
“满城人家,自古及今,深信不疑:只要诚心供奉此灯,待三夜过后,灯油自然干涸,那便是被佛祖收去享用了,佛祖享用了供奉,便会保佑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倘若哪一年灯油未干……”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敬畏之色:“那便是佛祖未收供奉,预示年成将荒旱,风雨不调,故而,无论花费多大,家家户户都心甘情愿,勒紧裤腰带也要凑足这供奉之资。”
“这已成了金平府多年来的传统,关乎人心安定,重于一切。”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灯旁,鼻翼翕动、嗅着油香的孙悟空,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解说的僧人见状,不禁好奇问道:“孙长老,您……笑什么?”
孙悟空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双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老孙我笑的是,这‘佛祖收灯油’的说法,着实有趣。”
他环视周围竖起耳朵的众僧,慢悠悠道,“不瞒各位,老孙我上天入地,见过的神仙佛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这专门喜欢收灯油、尤其喜欢收这比银子还贵的香油的佛陀……嘿嘿,老孙我还真没听说过。”
众僧闻言,脸色都是一变,这话语虽带笑,内容却着实大胆,近乎亵渎。
但见孙悟空气度从容,目光清澈,又想到他乃是从万里之外的大唐而来,信念坚定,应当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几位胆大的僧人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位小心翼翼地问道:“孙……孙长老,您当真……见过佛陀?”
“见过啊。”孙悟空答得干脆,“还不止一位。”
这话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众僧顿时激动起来,也顾不得方才那略带冒犯的玩笑了,纷纷凑近,七嘴八舌地追问:
“佛陀……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是身放金光,高达丈六?”
“是否宝相庄严,令人不敢直视?”
“说法之时,可有天女散花、地涌金莲?”
孙悟空被他们问得一愣,挠了挠头,还真被问住了。
要说佛陀,如来佛祖肯定是绕不过去的,至于其他诸佛,各有法相,有的三头六臂,有的千手千眼,还真难用一个统一的形象概括。
他略微沉思,想起一个和善得紧的,便开口道:“唔……老孙见过佛陀,倒是胖乎乎、笑眯眯的,肚子挺大,袒胸露腹,看着就喜庆。”
“啊?”众僧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佛陀……真是这样的吗?”
“怎么不是?”
孙悟空理直气壮,“弥勒佛不就是这般模样?不然怎么叫‘笑弥勒’、‘大肚能容’?”
众僧这才恍然,原来是弥勒佛当下,那位佛陀传说确实如此。
就在众人交谈、争论之际,忽然,毫无征兆地,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从西北方向呼啸而来。
那风来得极其猛烈,初时只是远处天边隐隐有闷雷般的响声,转眼间便飞沙走石,扑到眼前。
桥上的万千灯火被吹得剧烈摇晃,明灭不定,
“风来了!佛爷降祥来看灯了!”
“快走!快回避!”
“莫要冲撞了佛驾!”
方才还拥挤不堪的金灯桥上,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桥头退去,其秩序井然有序,并没有发生踩踏事故,看来是习惯了。
方才还在与孙悟空讨论佛陀法相的慈云寺僧人们,此刻也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老师父!快回去吧!”
一个年轻僧人扯着凌阳的袖子,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风来了,是佛爷降下祥瑞,到此观灯了,按惯例,凡人皆需回避,不可直视佛驾。”
凌阳在狂风中勉强站稳,僧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睛,顶着风沙望向风来的方向,只见远处天际昏黄一片,隐约似有三道庞大的影子在云气中翻腾,却看不真切。
他回头对那拉扯他的僧人道:“你们怎见得,这狂风便是佛来看灯?又怎知来者定是佛?”
那僧人急道:“年年如此啊老师父,上元这三夜,到了将近三更时分,必有狂风自西北而来,百姓皆知是诸佛降临享用供奉、收取灯油,所以人人回避,不敢仰视,这是老规矩了。”
“既是年年如此,你们可曾亲眼看见随风而来的,究竟是什么?”
“这……”
那僧人语塞,“佛光炽盛,凡人岂敢直视?远远望见金光、闻到异香,便知是佛驾,急忙俯首跪拜,谁曾真的……真的看清?”
“既未亲眼得见,又怎能断定那风中来的,便是佛陀?”
“须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未曾亲见佛容,岂可妄下结论?”
“这……”
众僧被他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