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仿佛要将存在本身都溶解的黑暗。
埃德里克的意识悬浮在这片虚无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甚至感觉不到“自我”的边界。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灰白与白金交织的光点,如同暴风雨夜中最后一座灯塔,在无边黑暗中倔强地闪烁。
那是“圣骸”。
伪神化身那记“存在净化”光矛,几乎摧毁了他的一切。秩序崩解,守护溃散,裁决碎裂。若非在最后一刻,他将新生的“圣骸”意志凝聚于眉心,以这代表“终结”与“新生”的矛盾法则,去“接纳”并“转化”那纯粹的净化之力,此刻他恐怕早已化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归于天地。
即便如此,代价也惨重至极。
他的意识被困在了这片由自身破碎法则与净化余波构成的混沌里。而外界,他的身体正躺在黑色山脉冰冷的砾石上,被山脉本身磅礴而混乱的寂灭气息冲刷、侵蚀。那新生的“圣骸”光点,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边对抗着净化之力的残余侵蚀,一边贪婪地汲取着山脉中的寂灭能量,艰难地维系着他肉身的最后一线生机。
但在意识的混沌中,埃德里克并非完全被动。
那一点“圣骸”之光,不仅是灯塔,更是熔炉。
破碎的“秩序”符文如同失落的星辰碎片,在黑暗中漂浮;残存的“守护”意念如同断裂的城墙砖石,散落四处;“裁决”的锋芒碎成亿万光屑,依旧带着不甘的锐利。净化光矛的力量并未完全消散,它化作无数金色的、带着“绝对正确”标签的锁链,穿插在这片意识的废墟里,试图将一切不属于“神圣”的碎片都彻底禁锢、同化。
而“圣骸”,则在缓慢地旋转、脉动。它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引力,吸引着那些破碎的法则碎片,也吸引着那些金色的净化锁链。
它不像“秩序”那样试图整理,不像“守护”那样试图保护,不像“裁决”那样试图审判。它只是……吞噬,然后重构。
将破碎的秩序碎片与净化锁链一同碾磨,将残存的守护意念与寂灭气息强行糅合,将裁决的锋芒碎屑投入这混乱的熔炉。
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圣骸”的脉动,都像是在埃德里克的灵魂深处引爆一场微型的法则风暴。那些相互冲突、彼此对立的概念被强行挤压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尖叫与哀鸣。
他“看”到秩序的线条试图在混乱中搭建框架,却被寂灭的气息腐蚀断裂;他“感觉”到守护的温暖想要包裹碎片,却被净化的冰冷无情刺穿;他“听到”裁决的意志怒吼着要斩断一切不谐,却连自身都在崩解。
而“圣骸”,只是冰冷地、持续地进行着这残酷的锻造。它不关心碎片原本的属性,不理会它们是否“正确”或“和谐”。它只遵循一个最原始的原则——存在下去。以任何形式,任何状态,存在下去。
在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混沌中,埃德里克那近乎消散的“自我”意志,被一点点逼到了极限,也锤炼到了极致。
我是谁?
我是埃德里克。
我曾是圣子,现在是窃火者,是放逐之人,是……守护者?
我要做什么?
活下去。然后……让那些篡位者,付出代价。
凭什么?
因为……这就是我的“秩序”。我的“守护”。我的“裁决”。以及……我的“圣骸”。
一丝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
他不再试图去控制“圣骸”的熔炼过程,不再去区分哪些碎片属于自己,哪些属于敌人。他将那残存的、最核心的“自我”意志,如同最后的燃料,投入了那灰白与白金交织的光点之中!
“熔炼我吧。”他在灵魂深处无声地宣告,“以我的意志为火,以我的存在为薪。无论是秩序还是混乱,是守护还是毁灭,是裁决还是包容,是新生还是终末……凡我所历,皆为我资粮!”
“圣骸”光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不再仅仅是吞噬和重构外界碎片,它开始主动燃烧埃德里克的“自我”意志,以此为最高级的催化剂,加速整个熔炼与重生的过程!
那些散落的法则碎片仿佛听到了召唤,开始主动飞向“圣骸”。净化锁链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更强大的引力牢牢捕获,拖入熔炉。
秩序不再纯粹,它开始吸收寂灭的坚韧;守护不再柔弱,它开始蕴含净化的“不可侵犯”特性;裁决不再仅仅是锋锐,它开始融合了“圣骸”那终结与开端并存的矛盾意志。
而“圣骸”本身,在吞噬、熔炼了如此多的法则碎片和埃德里克的意志之火后,也开始发生蜕变。它不再仅仅是灰白与白金的交织,其核心处,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诞生一切也能终结一切的“混沌原色”正在悄然孕育。
不知过了多久。
混沌的黑暗开始褪去。
那些漂浮的碎片、锁链、光屑,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玄奥的立体能量结构,在埃德里克的意识核心处缓缓旋转。
它依旧以秩序、守护、裁决、圣骸四种法则为根基,但彼此间的界限已经模糊,它们相互交融、渗透,形成了一个动态的、生生不息的整体。在结构的中央,那一点“混沌原色”静静悬浮,如同宇宙的奇点,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能。
这不是简单的恢复,而是重构!是破而后立,是融合了自身意志、敌人力量、天地寂灭气息后,诞生的、独属于埃德里克的……全新法则本源!
外界,黑色山脉。
躺在砾石中、气息微弱如游丝的埃德里克,身体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眉心那焦黑的伤痕,开始脱落。皮肤下,隐隐有四种色彩交织的光芒流转。
背后,那对破碎的光翼虚影再次浮现。右翼圣辉依旧,但多了几分寂灭的厚重;左翼的裂痕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裂痕边缘却闪烁着灰白与白金交织的奇异光泽,仿佛伤痕本身也成为了力量的一部分;而下方的第三对骨翼雏形,变得更加凝实了几分,散发着冰冷而深邃的“圣骸”气息。
更关键的是,在这三对光翼的更下方,第四对极其虚幻、几乎透明、由那点“混沌原色”光芒隐约勾勒出的……翼影,正在悄然酝酿。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有力,每一次吸气,周围山脉中的寂灭气息便如百川归海般涌入他的身体,被那全新的法则本源迅速转化、吸收;每一次呼气,则吐出淡淡的、带着四种法则特性的能量微光,融入这片死亡之地,竟让周围冰冷的黑色砾石表面,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他体内那濒临枯竭的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壮大,并且质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埃德里克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颤动。
意识,正从最深沉的混沌与重构中,缓缓上浮。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那双眸子将不再仅仅是白金色的星璇。那里面,将倒映着秩序的经纬,守护的壁垒,裁决的雷霆,圣骸的寂灭,以及……那一点孕育着无限可能的混沌原色。
余烬已然重构,薪火即将重燃。
而这片埋葬了无数远古骸骨的黑色山脉,这片差点成为他坟墓的死亡之地,或许将见证一位真正超越上古天使传承的……新神的初啼。
伪神化身的“标记”依旧存在,大陆的“天网”仍在搜寻。但下一次,当猎手再次找到它的猎物时,它将会发现,猎物已经变成了……更加可怕的东西。
埃德里克的手指,在冰冷的砾石上,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