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你被人塞进了一台正在滚筒甩干的洗衣机里，而且这台洗衣机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无数被搅碎的彩虹糖、生锈的铁钉和尖叫声。
韩磊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拉长成了面条，又被压缩成了方块。视觉信号完全乱了套，上一秒他还能看见林妍惊恐的脸，下一秒那张脸就变成了一串乱码和绿色的数据流。
“滋滋……滋……韩……队……”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老式收音机没调好频段的噪音。
“稳住心神！”韩磊在意识里大吼，试图抓住某种“存在”的感觉，“这里是逻辑断层，别被数据乱流冲散了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或者说是他以为自己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此时他还有“肺”这个器官的话。
这是一个崩坏的世界。
没有天，没有地。四周漂浮着无数破碎的建筑残骸：半截倒插在虚空中的摩天大楼，但窗户里冒出来的不是灯光，而是紫色的乱码；一条扭曲成麻花状的高速公路，上面还跑着只有轮廓线条的汽车；甚至还有一块巨大的、写着“404 Not Found”的霓虹招牌，像太阳一样挂在头顶，忽明忽暗。
这里的物理法则完全是某种行为艺术。
“呕……”
旁边传来一声干呕。韩磊转头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胖子也在。
但此时的胖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变成了一个球。
一个巨大的、黄色的、只有一张大嘴和两只惊恐眼睛的球体。他的四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悬浮在身体周围的四个白色手套状的像素块。
“韩……韩队？”胖子那个球体转了过来，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的唐老鸭，“我……我这是咋了？我怎么感觉我看谁都像是在看披萨？”
“别说话，”韩磊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自己虽然身体有些半透明，时不时闪烁一下马赛克，但至少还保持着人形，“我们进入了贴图错误区，你的数据模型太庞大，被系统自动简化了。”
“简化？！”胖子在那蹦跶了两下，发出“咚咚”的8-bit音效，“这特么叫简化？这叫物种变异！我英俊潇洒的脸庞呢？我那迷人的双下巴呢？全变成这个黄皮蛋了？我这要是回去了，我妈还不得以为我成精了？”
“噗……”
一声极其不合时宜的笑声传来。
林妍抱着孩子飘在不远处。她倒是没变异，只是全身像是被套了一层“描边滤镜”，看起来像是个二次元纸片人。她看着胖子那滑稽的样子，原本紧张的情绪瞬间崩塌，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别笑！”胖子恼羞成怒，试图挥舞那两只悬浮的手套，“信不信胖爷我……哎哟！”
话没说完，胖子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或者说整个球——向前滚了好几圈。
“汪！汪汪！”
一阵带着强烈电流音的狗叫声响起。
只见一只全身由红色错误代码构成的机械狗，正死死咬住胖子的屁股——虽然球体很难分清哪里是屁股，但从胖子的惨叫声判断，那里应该是。
“卧槽！松口！你这死狗！”胖子疼得在那乱滚，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奇怪的“沃克沃克”声，简直和那个古老的吃豆人游戏一模一样。
“是清除程序！”安宁的电子眼此刻变成了一串流动的二进制代码，她现在的形象最惨，整个脑袋就是一个巨大的像素方块，只有嘴巴位置是个喇叭，“这是系统底层的‘清道夫’，专门清理我们这种bUG数据的！别让它咬太久，它会吞噬你的核心代码！”
“那还不帮忙？！”胖子在那像个皮球一样被狗追得满天乱飞，“它在吃我的内存！我感觉我的小学记忆快没了！我想不起来我小学同桌叫啥了！”
“那是好事，反正你小学同桌也就是个流鼻涕的小胖墩。”韩磊虽然嘴上吐槽，但动作极快。
他现在的身体轻得像羽毛，意念一动，整个人就飘了过去。
“滚开！”
韩磊手里那把匕首虽然也变成了像素风的锯齿剑，但杀伤力还在。他一刀劈在那只代码狗的脑袋上。
“滋啦——”
代码狗发出一声哀鸣，化作无数红色的“0”和“1”消散在空气中。
“呼……呼……吓死爹了……”胖子惊魂未定地漂浮在空中，那张大嘴一张一合，“韩队，这里太邪门了，咱们赶紧走吧。我怕再待一会儿，我就真变成贪吃蛇了。”
“往哪走？”韩磊环顾四周。
这里没有方向感，上下左右都是错乱的空间。重力也是乱来的，一会儿把你往左拉，一会儿往上推。
“跟着数据流。”韩磊指着远处一条像银河一样流动的光带，“那是旧世界的残留数据。我爸的笔记里说过，‘后门’通常都隐藏在被系统遗忘的历史垃圾堆里。”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条光带。
离得近了，韩磊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光，而是无数漂浮的画面和文件碎片。
就像是撕碎的日记本漫天飞舞。
韩磊伸手触碰了一块发黄的碎片。
“嗡——”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的脑海里瞬间被强行插入了一段画面。
那是一个昏暗的地下掩体。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围着一张手术台，手术台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女孩的眼神空洞，身上插满了管子。
“实验体7号，脑域开发度突破90%……”
“必须切断痛觉神经，否则她会疯的……”
“为了‘人类补完计划’，牺牲是必要的……”
画面一转。
巨大的蘑菇云在城市上空升起。无数人在烈火中哀嚎，但在系统的修正下，那些火焰变成了美丽的花瓣，哀嚎变成了欢快的歌声。
现实与虚拟的强制替换。
“这是……”韩磊猛地缩回手，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这是大灾变前的记录？‘人类补完计划’……这就是天擎生工那个所谓的造神计划的雏形？”
“韩队，你看这个。”林妍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指着另一块巨大的碎片。那是一张泛黄的报纸，标题是触目惊心的黑体字：《最后一批自然人被强制迁入“伊甸园”》。
而在报纸的角落里，有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对着镜头竖起中指，眼神桀骜不驯。
那张脸，和韩磊有七分像。
“爸……”韩磊瞳孔骤缩。
那是年轻时的秦建国。而在他身后，是一扇毫不起眼的铁门。
“那是……锚点！”韩磊指着那张照片，“那就是我们要找的门！它在数据流的尽头！”
“那还等什么！冲啊！”胖子一听有门，立刻来了精神，像个炮弹一样弹射出去。
然而，这里的路并不好走。
随着他们深入数据流，周围的景象变得更加恐怖。
空间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痕，黑色的虚空从中渗出，那是绝对的“无”。
“小心！”安宁大喊，“那是逻辑坏死区！碰到就会被直接删号！”
众人像是玩这一场最高难度的跑酷游戏。
胖子因为变成了球，反而因祸得福，在各种扭曲的几何体之间弹来弹去，灵活得像个乒乓球。
“左边！有个巨大的404挡路！”
“跳过去！踩着那个浮空的马桶跳过去！”
“卧槽！这马桶里怎么喷出来的是岩浆？”
在一路鸡飞狗跳的狂奔中，他们终于穿过了最混乱的乱流区。
前方的景象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那些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消失了。
那些乱码和bUG也不见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灰色的、像是未完工的水泥地一样的平台。
而在平台的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扇门。
那是一扇典型的、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格的绿色防盗门。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了下面生锈的铁皮。门把手上还缠着一圈胶带。
在这充满了全息投影和量子光效的赛博世界里，这扇破旧的铁门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土得掉渣，却又真实得让人想哭。
“就是这儿……”韩磊落地，双脚踩在灰色的地面上，发出了久违的脚步声。
他一步步走向那扇门。
门框上贴着一副已经褪色的春联，上联写着“出入平安”，下联写着“万事如意”。横批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秦宅。
“秦大爷这品味……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复古’啊。”胖子变回了人形，一边揉着还在幻痛的屁股，一边吐槽道，但语气里却满是敬畏，“谁能想到，这价值连城的‘越狱后门’，竟然长得跟老家那破门一模一样。”
韩磊没有说话。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门上的锈迹。
触感冰冷，粗糙。
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题，也是他给儿子留下的最后一条生路。
“韩队，快开门！”安宁突然发出了警报，她指着身后，“那些东西追上来了！”
韩磊猛地回头。
只见他们刚刚穿过的乱码区，此刻正像潮水一样涌动。无数黑色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甲虫密密麻麻地爬了过来。
它们所过之处，无论是悬浮的大楼还是发光的霓虹，全部被啃食殆尽，变成了一片虚无的白。
“是‘补丁程序’！”安宁的声音尖锐起来，“系统检测到了这里的逻辑漏洞，正在进行强制修复！一旦被它们覆盖，这扇门就会被彻底抹平！”
“胖子！安宁！挡住它们！”
韩磊大吼一声，扑到了门前。
门上没有钥匙孔。
只有一个简陋的电子密码盘，上面是0到9的数字键。
韩磊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一直贴身收藏的废旧电路板。
这块从父亲遗物里翻出来的电路板，一直被他当成护身符。直到这一刻，看着密码盘上的红灯闪烁，他才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这不仅是个护身符。
这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