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满的肉身归于尘土,其精神却凭借金碑、女神图与那神奇莫测的“神女穗”,在这片她深爱并为之奋斗终生的土地上,铸就了永不磨灭的丰碑。时光的年轮继续向前滚动,一年,两年,十年……当年的核心成员也渐次凋零,孙巧儿终老于司农寺卿任上,李青山在某一个平静的清晨被发现安详离世,无疾而终。然而,由他们共同开创的时代并未停滞,《女户法典》的精神如同种子,在帝国的肌理中深深扎根、发芽、抽枝散叶;“女子科举”虽未立刻成为与男子科举并驾齐驱的主流,却也成为了选拔女性人才不可或缺的重要途径;万国农桑会的交流日益深入,惠及更广袤的土地与更多的人民。
在这历史的徐徐铺陈中,一种未曾被任何法令条文规定,却比任何条文都更具生命力和渗透力的传统,开始在民间悄然孕育,并如同春雨润物般,自然而然地蔓延开来。
最初,或许只是丰女村本地,亦或是邻近州县,一些得益于“女户承田”政策、家境尚可的人家,在送家中女娃正式进入社学或私塾开蒙识字的前几日,会带着孩子,不辞辛苦,来到丰女村。他们并非游览,目的极为明确——径直走向那座矗立于半亩圣地旁的金碑。
人们看到,穿着崭新花布衣裳、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被母亲或祖母牵着小手,懵懂地站在那巍峨的金碑之前。大人们会指着碑身正面那放大的地契图文,尤其是“赵小满”三个字,用最朴素的言语,讲述着很久以前,一位和她们一样是女子的赵婆婆,如何在这里,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不仅让自己立住了脚,还为天下所有女子,争来了拥有土地、读书识字、甚至做官为吏的可能。她们会让孩子用小手,去触摸那冰凉坚硬的碑身,去感受那深刻入金的文字脉络,仿佛通过这触碰,便能将一种无形的力量与信念,传递到幼小的心灵之中。
接着,大人们会带着孩子绕到碑后,仰望着那玄黑碑石上、御笔亲题的十六个泛着隐隐金边的大字:“地不分男女,耕者有其田;权不论雌雄,能者掌其舵。”或许稚子尚不能完全理解这文字的深意,但那庄严肃穆的形式感,那来自父母尊长言语中的崇敬与希冀,已然在她们心中播下了一颗模糊却珍贵的种子——关于平等,关于权利,关于一个女子也能拥有的、广阔的未来。
随后,她们会被带入不远处的巾帼纪念馆。在“大地女神图”那恢弘而温暖的绣像前,大人们会指着画中并肩而立的赵小满、张寡妇、孙巧儿等人,讲述她们如何相互扶持,共渡难关,开创事业的故事。最后,在那珍藏着一百颗“神女穗”谷粒的墨玉水晶函前,孩子们会睁大好奇的双眼,努力辨认那谷壳上天然生成的、清晰的“女”字花纹,听着关于那空灵谷音宛如女子轻笑与大地低语的传说。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场极具冲击力的、关于女性力量与可能的启蒙教育。
起初,这只是零星的、自发性的行为。但很快,这种做法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沿着官道、商路、水系,向着更遥远的地方辐射。
从烟雨江南的水乡,父母带着即将入学堂的女儿,乘船换车,舟车劳顿,只为在金碑前上一炷香,让女儿亲手摸一摸那“赵小满”的名字。
从西北边陲的军镇,戍边将领的家眷,会领着女孩前来,告诉她们,女子不止于织布持家,亦可如赵公般心怀天下,亦可如孙大人般执掌一部。
从西南苗彝杂居的山寨,有开明的土司或头人,派人护送族中聪慧的女童出山,让她们见识这外面的天地,感受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女性榜样。
甚至连一些与大燕交好、深受农桑之惠的异邦,其往来使臣或商旅中的女性,若有年幼女儿,也会在合适的时机,特意带来丰女村,瞻仰金碑与神穗,了解这段东方的传奇。
没有人强制,没有官府推行。这纯粹是民间的、发自内心的选择。父母长辈们,将自己对改变命运的感激,对赵小满的崇敬,以及对女儿未来能够独立、自强、拥有更多选择的美好期望,都寄托在了这趟行程之中。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祭拜或参观,更是一次精神的洗礼,一次信念的植入,一次在女童人生起步阶段,为其进行的、最为郑重的“精神加冕”。
年复一年,代复一代。这自发的行为,逐渐固化,最终形成了一条深入人心、不言自明的传统:
凡家中有女娃即将入学启蒙者,无论路途远近,家境贫富,必设法携其至丰女村,于金碑之前,行祭拜瞻仰之礼。
家境富裕者,或许仪式更为周全,停留时日更长;贫寒之家,或许只是风尘仆仆赶来,奉上一杯清水,几个自家产的果子,让孩子恭恭敬敬地磕几个头,看一看那碑,那画,那谷粒,便算礼成。形式或有简繁,但其内核始终如一——让女儿在知识的门外,首先铭记那份敢于向命运抗争、勇于开创先河的“丰女精神”。
丰女村,也因此永远地保持了它的活力。金碑之前,常年香火不绝,供奉的并非瓜果三牲,更多的是女童们喜欢的绢花、小巧的文具、或是她们亲手制作的、充满童稚的感谢卡片。巾帼纪念馆内,总是能看到牵着女童的大人,低声讲述着过去的故事,而小女孩们仰望着女神图与神女穗的眼神,充满了憧憬与光芒。
这传统,超越了时空,连接着过去与未来。每一个在金碑前站立过的女童,她们或许日后成为诗人、工匠、农学家、官员,或许只是成为一个识文断字、明理自立的普通女子,但她们的灵魂深处,都已被悄然刻下了一个信念:生为女子,亦能顶天立地,亦能执掌自身命运,亦能在这广袤的天地间,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薪火之祭,不在牲醴,在于心传。这无声而强大的传统,正是赵小满与其同道者们,所留下的、最为生生不息的精神遗产,确保着那炬火,永不熄灭,世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