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俪辞眉峰微蹙,凉薄的声线落在空气中:“定然是你医术不精,如烟姑娘,告辞。”
话音落,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青衫衣角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风,转瞬便没入廊下暗影,没再回头看一眼。
如烟僵在原地,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愠怒。
她暗自磨牙,胸腔里火气直冒:
“我医术不精?”
这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踏过多少险地副本,历经数不清的年月,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寻常医者难及的病症她都能妙手化解,如今竟被人轻飘飘一句“医术不精”否定?
可转念一想,方才把脉时感受到的异样脉动又格外清晰,那分明是双重复合的搏动,她第一反应便是怀孕,可这世间男子怀胎,她当真从未见过,连听闻都寥寥无几,难道真的是自己诊错了?
如烟杵在原地出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气唐俪辞的傲慢,一会儿又琢磨着男子怀胎的古怪,身后脚步声渐近。
直到一道熟悉的温热气息笼罩过来,她才猛然回神,抬眼便撞进沈郎魂深邃的眼眸里。
他目光炯炯,眼底翻涌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醋意,分明是瞧见了方才她与唐俪辞相对的模样,心头又起了些波澜。
如烟见状,哪里还敢耽搁,立刻收敛了满身戾气,眉眼一软,快步扑进沈郎魂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蹭着他胸前的衣襟,声音软得像浸了蜜:
“郎魂,你可算来了,我想替唐公子把脉,可是方才唐公子说我医术不精,气得我心口发闷。”
她故意放低姿态撒娇,语气委屈又黏人,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腰侧。
沈郎魂满腔醋意瞬间散了大半,只剩满心的疼惜,伸手牢牢扣住她的后背,掌心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摩挲,嗓音沉柔:
“别气,他性子本就孤傲,说话没分寸,犯不着为他动怒。”
“可他说我医术不精,我不甘心嘛。”
如烟仰头看他,眼眶微微泛红,模样娇憨又委屈,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晃了晃身子,
“还是夫君疼我,只有你最懂我。”
软语温存间,沈郎魂早已没了半分不悦,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满是宠溺,连声音都放得更柔:
“自然疼你,往后不与他多计较便是。”
如烟顺势靠在他肩头,三言两语便将人哄得服服帖帖,满心满眼都只剩她。
另一边,唐俪辞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反手掩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他身形微晃,抬手按住自己的腹部,指尖能清晰感受到衣物下的温热,那里藏着方周的心脏,两道心跳交织共振,沉闷又有力,方才如烟把脉,多半是将这双重复动误判成了胎息,才闹了男子怀胎的笑话。
他缓缓坐在桌边,指尖轻抵腹部,眸光沉了沉,思绪渐渐飘远。
如烟姑娘当年明明已然殒命,如今却死而复生,性情更是与从前大相径庭,这般诡异的境遇,会不会和天人境有关?
若是她当真来自那处,心性难测,留在沈郎魂身边,会不会暗藏隐患?
可转念一想,沈郎魂如今对如烟用情至深,两人朝夕相伴,感情早已密不可分,若是自己贸然点破疑虑,提醒他提防如烟,以沈郎魂的性子,未必会信,反倒可能伤了彼此情分,甚至惹得如烟警惕。
唐俪辞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几分愁绪,这事牵连甚广,着实棘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次日清晨,水多婆的住处依旧冷清,她性子孤僻执拗,任凭唐俪辞说尽好话,始终不愿出手为他诊治,态度坚决得没有半分余地。
阿谁性子单纯热忱,瞧着唐俪辞难处,又不忍就此放弃,便日日守在水多婆住处,变着法子做些可口的吃食送来,笨拙地讨好着,盼着能打动这位前辈,让她松口相助。
可几日下来,水多婆始终不为所动,唐俪辞见状,知道再耗下去也无意义,索性断了求医的念头,打定主意先回中原剑会,那边还有诸多事宜等着处理,耽搁不得。
恰巧这时,雪线子风尘仆仆地归来,还带回了众人惦记许久的雪芙,只是看清雪芙的模样时,在场众人都愣了神。
所谓的雪芙,竟不是预想中的妙龄女子,而是一只通体翎羽鲜亮的大公鸡,昂首挺胸地立在雪线子肩头,模样倒是精神。
池云凑上前来,上下打量着那只公鸡,嘴角抽了抽,满是无语:
“雪线子,你折腾这么久,就带回来这么个玩意儿?这就是你说的雪芙?”
雪线子立刻瞪了他一眼,语气笃定:
“怎么就不能是雪芙了?她就是雪芙,货真价实的!”
如烟:“可是,它好像是公鸡,就算你们把它当成孩子,也应该是男孩子。”
水多婆抬眼扫了如烟一下,冷声反驳:“雪芙才不是公鸡,她是最可爱的女孩子,你懂什么。”
两人一唱一和,执意认定这只公鸡便是雪芙。
唐俪辞没心思纠结雪芙的身份,见事已至此,便对着水多婆客气地说了些场面话,多谢她这些时日的收留,随后便起身告辞,带着池云、阿谁等人准备动身前往中原剑会。
就在众人转身要走时,水多婆忽然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抛向唐俪辞,语气平淡无波:
“这里面有三颗药丸,你若是觉得撑不住,快要死了,便吃一颗。记住,三颗药丸吃完,你的寿命也就尽了,好自为之。”
阿谁闻言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急切:
“水多婆前辈,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这般做法,岂不是……”
“没有。”
水多婆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眼底藏着几分复杂,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唐俪辞抬手稳稳接住玉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瓶身,神色从容,没有半分惧色,对着水多婆微微颔首,沉声道谢:
“多谢前辈馈赠,唐某铭记在心。”说罢,他将玉瓶妥善收好,带着众人转身离去,步履沉稳,没再回头。
一路兼程,众人顺利抵达中原剑会,刚入山门,便听闻一则重磅消息——钟春髻已然入宫,凭借过人的才智与机缘,深得皇上赏识,如今已被册封为琅琊公主,风光无限,不久后便会举行册封典礼,宴请各方宾客。
没过几日,皇宫的旨意便传到了中原剑会,皇上特意召见唐俪辞与郝延平,邀两人一同参加琅琊公主的册封典礼。
盛情难却,两人自然应下,按时入宫赴宴。
册封典礼盛大隆重,宫中礼乐齐鸣,钟春髻身着华丽宫装,头戴金冠,一步步走上殿阶,接受册封金印,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
唐俪辞立于宾客席间,静静看着这一切,神色平静,心中却思绪万千,只觉世事变幻无常,诸多境遇皆出人意料。
典礼结束后,众人散去,唐俪辞辞别郝延平,独自走在宫中回廊,忽然想起此前与柳眼的约定,本该带着周睇楼去见他,让他亲眼看看方周的身体。
他正盘算着何时动身,无意间截获了一封密信,拆开一看,竟是叠瓣重华邀约普珠在落魄十三楼相见的信函,字里行间透着几分诡异,隐约暗藏凶险。
唐俪辞眉心一凝,普珠性情纯良,心思单纯,若是贸然赴约,怕是会落入圈套,身陷险境。
思索片刻,他打定主意,决定代替普珠前往落魄十三楼赴约,既能探清叠瓣重华的用意,也能护普珠周全。
池云得知此事后,放心不下,执意随行保护,唐俪辞知晓他的心意,便未拒绝。
沈郎魂本就记恨叠瓣重华此前欺骗自己的旧事,心中存着芥蒂,可转头瞧见身边的如烟,终究是将仇怨压了下去。
比起寻叠瓣重华算账,守护在如烟身边,护她平安才更重要。这般思忖着,他便主动留下来,与阿谁一同守在中原剑会,照看如烟,也防备意外发生。
唐俪辞与池云两人收拾妥当,即刻动身前往落魄十三楼,两人前脚刚走,后脚水多婆便寻到了中原剑会。
她神色淡漠,直言此行目的便是看住唐俪辞,当年姑墨国的旧事太过惨烈,她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阿谁依旧热忱,见水多婆前来,依旧日日变着花样做菜讨好,盼着能拉近些关系,沈郎魂与如烟却对水多婆没什么好感,平日里大多视而不见,各自相处,不愿与她过多纠缠。
如烟心里始终惦记着此前唐俪辞“怀孕”的事,越想越觉得古怪,便在中原剑会的藏书阁里翻找起来,专挑医术相关的典籍查阅,想找找世间是否有男子怀胎生子的传说或记载。
可翻遍了大半藏书,始终一无所获,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这让她越发疑惑,既怀疑自己当初诊错,又不肯轻易否定自己的医术。
与此同时,唐俪辞与池云已抵达落魄十三楼,刚踏入楼中,便察觉到异样,周遭气息诡异,暗藏机关。
叠瓣重华见到来的是唐俪辞而非普珠,他并不十分意外,只是笑容有些发冷:
“唐公子果然爱管闲事。”
“普珠大师心思澄澈,不谙诡道,唐某替他一会阁下,也是应当。”
唐俪辞语气平和。
叠瓣重华不再多言,抬手启动了早已布下的机关。霎时间,周围景物扭曲变幻,光影交错,竟似将人拖入一个不断旋转回溯的幻梦之中——正是“颠倒梦想”之局。
无数光影碎片汇聚,拼凑出的,竟是数十年前的宫阙景象,龙椅之上,坐着一位与普珠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天子。
“我要你,用往生谱之力,为此局推演!”
叠瓣重华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我要你逆转乾坤,让前朝不灭,让他……能堂堂正正,重登帝位!”
原来如此!普珠竟是前朝遗孤,那位国破时流落民间的太子。
叠瓣重华做这一切,竟是想为一个覆灭的王朝逆天改命。
唐俪辞心中了然,却并无多少波澜。
他在光影漩涡中心站定,指间法力流转,依着“往生谱”中窥得的天地气机运转之理,随那颠倒梦想之局开始推演。
可无论如何调整推演轨迹,无论叠瓣重华做出何种选择,最终的结局始终未曾改变,前朝终究难逃覆灭的命运,普珠终究成不了皇上。
一次次推演,一次次失败,叠瓣重华看着眼前既定的结局,终于彻底崩溃,瘫坐在地,满眼绝望。
普珠默默出现,轻声安慰叠瓣重华,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唐俪辞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没再多言,与池云一同转身离开落魄十三楼,启程返回中原剑会。
回到中原剑会的万华殿时,天色已然暗沉,殿内烛火摇曳,如烟见唐俪辞推门而入,目光立刻落在他的腹部。
唐俪辞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头微挑,语气清冷:
“如烟姑娘,你这般直勾勾盯着我,似乎不太礼貌。”
如烟闻言,非但没收回目光,反而站起身走上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笑:
“我这是在看你肚子大了没有,上次我把脉明明诊出你有孕,这几日不见,总该有些变化吧。”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促狭,
“若是真的怀了身孕,将来孩子降生,你该是当爹,还是当娘啊,哈哈。”
唐俪辞脸色微沉,语气笃定,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说了,我没有怀孕,此前不过是你诊错了。”
如烟语气里满是自信,半点不认可他的说法,
“我对自己的医术向来有信心,既然我诊断你怀孕,那你就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