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宫主的声音,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穿透那层守护了青丘最后的尊严与秘密的结界,精准地刺入大殿中每个人的耳膜。
“青丘的老鬼,还有那只躲在窝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本座,来取你们的命了。”
嚣张,狂妄,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这声音仿佛一个开关,瞬间将殿内凝固的气氛引爆。
“他娘的!”云舟一声怒骂,之前所有的震撼与迷茫,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冲天的怒火。他不再去管什么祖灵、什么道则,长剑“呛啷”一声完全出鞘,剑尖直指殿门方向,摆出了搏命的架势。可他那微微颤抖的手腕,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骇。
王长老与李长老的脸,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是如出一辙的惊恐与绝望。别人或许只是听闻玄天宫主的强大,而他们,作为仙盟地位最高的长老,曾亲眼见过此人出手。那是足以让天地变色,让仙盟盟主都为之忌惮的、近乎于“道”的恐怖实力。
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林清婉的反应最是冷静,她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后退一步,与沈清辞、云舟形成一个三角之势,将苏九九护在最中心。她袖中的手指快速掐动,天衍宗的卜算之术在脑中飞速运转,可得到的,却是一片混沌的血光。
大凶之兆。
沈清辞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望向殿外。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怀里这个微微发抖的身躯。他能感觉到,苏九九的身体因为那句话而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他收紧了手臂,用自己的体温,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与安慰。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清冷的眼眸深处,有风暴正在酝酿。
“阴沟里的蛆虫……终究还是闻着味找来了。”
祖灵那冰冷的虚影剧烈地波动起来,构成它身躯的无数光屑,因暴怒而狂乱飞舞。它那双古井无波的星辰之眼,第一次燃起了憎恶的火焰。
“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一次,不再是声音的冲击,而是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整座祖灵殿剧烈地摇晃起来,穹顶之上,积攒了千年的尘埃如暴雨般落下,巨大的石柱发出呻吟般的碎裂声。
殿外,那道由血脉道纹构成的守护结界,光芒狂闪,如风中残烛。结界之上,一个巨大的拳印清晰地浮现,拳印的中心,光芒最为黯淡,无数玄奥的符文正在崩溃、湮灭。
“他想强行轰开结界!”李长老的声音嘶哑。
“没用的……”祖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比之前更虚弱了几分,“这结界的力量源于地脉与血脉,只要苏九九还在此地,他就轰不开。但他……有的是时间。”
巨狐的虚影缓缓转头,看向苏九九,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玄天宫真正想要的,并非灵脉本身。而是被灵脉镇压在核心的……上古残魂。”
“什么?”众人心头又是一震。
“一个妄图吞噬三界、重塑混沌的怪物。”祖灵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凝重,“玄天宫主与它做了交易,他助残魂脱困,残魂许他掌控三界的力量。而打开镇压封印的钥匙,就是你……或者说,是你体内的青丘始祖血脉。”
苏九九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玄天宫追杀她,不仅仅是为了灭口,更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把钥匙。
“呵呵,老鬼,懂得还真不少。”
玄天宫主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次,近了许多。他似乎就站在结界之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猎物的惊恐。
“既然都猜到了,那便省了本座一番口舌。小狐狸,自己走出来,献上你的血脉,本座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让你和你的族人,在地底下‘团聚’。”
话音未落,结界之上,那巨大的拳印处,“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道裂痕,如玉器上的瑕疵,迅速向四周蔓延。原本流光溢彩、神圣庄严的血脉道纹,在裂痕经过之处,光芒迅速黯淡、熄灭。构成符文的灵狐与星辰,发出一声声无声的哀鸣,化作齑粉。
透过那蛛网般的裂痕,殿内众人终于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黑压压的一片。
数以百计的玄天宫弟子,身着统一的玄黑劲装,手持泛着寒光的法器,如一片沉默的死神军团,将整个祖灵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狂热的、漠视生命的神情。
而在军团的最前方,一个身着华贵黑金长袍的男人,正负手而立。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许,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底却不是风流,而是俯瞰众生的漠然与残忍。他没有散发出惊人的威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成了这片天地的中心,连光线都似乎在他身边发生了扭曲。
他就是玄天宫主。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黑玉指环。他没有再次动用蛮力,只是将那根手指,轻轻点在了结界的裂痕之上。
“滋啦——”
一股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气,从他的指尖涌出,如跗骨之蛆,顺着裂痕钻了进去。那神圣的银白光华,在遇到黑气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裂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住手!”王长老目眦欲裂,他一辈子都以仙盟长老的身份为荣,以匡扶正道为己任。可此刻,那个被仙盟引为砥柱的宗门之主,正在用最邪恶的手段,亵渎着曾经的守护者圣地。巨大的耻辱与愤怒,让他浑身发抖。
玄天宫主闻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王长老,李长老,仙盟倒是派了两个有分量的老家伙来送死。怎么,是来看本座如何完成你们仙盟千年都未完成的‘伟业’吗?”
“你……你无耻!”李长老气得嘴唇发紫。
“无耻?”玄天宫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成王败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待本座掌控三界灵脉,重塑乾坤,我玄天宫便是新的神只,而你们,还有那可笑的青丘,不过是神只脚下,一段被遗忘的尘埃罢了。”
他的目光,穿透越来越大的裂痕,落在了沈清辞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沈清辞?昆仑剑尊的关门弟子,竟也在此地。也好,今日便一并了结了,省得日后麻烦。”
他话音刚落,指尖的黑气猛地暴涨!
“哗啦——”
一声清脆如琉璃破碎的巨响。
守护了青丘千年的最后一道屏障,那张由无数先辈的荣光与血脉构筑的巨网,终于在黑气的侵蚀下,彻底崩碎。
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如一场盛大而悲伤的落雪,在空中飞舞、消散。
神圣不再,庇护消失。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狂风,从殿外倒灌而入,吹得众人衣袂狂舞。那属于祖灵殿的、沉寂了千年的古老气息,被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贪婪与杀意。
黑压压的玄天宫弟子,如潮水般涌入殿门,迅速占据了所有角落,手中法器光芒吞吐,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整个大殿,瞬间从一座神圣的殿堂,变成了一座绝望的囚笼。
玄天宫主迈开脚步,缓缓走了进来。他黑色的金边靴子踩在蒙尘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他的脚步停在了大殿中央,就在祖灵虚影的正前方。
他看都没看那巨大的巨狐虚影,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幻象。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掠过面如死灰的两位长老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扫过神情戒备的云舟和林清婉时,如同在看两只稍大一点的蝼蚁;在沈清辞身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味。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被沈清辞护在怀里的、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娇小的少女身上。
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残忍与快意。
“青丘最后的血脉,真是可怜。”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九九的耳中。
“本座还记得,当年攻破青丘时,你父母临死前的眼神,也像你现在这样,”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美妙的场景,“充满了无用的……绝望。”
这句话,像是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苏-九九的灵魂最深处。
血脉中的悲恸,对族人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对自身命运的恐惧……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句轻飘飘的、残忍至极的话语,彻底点燃。
她身体的战栗,停了下来。
沈清辞感觉到怀中的变化,他低头看去。
只见苏九九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她那双原本盛满了泪水与惊惶的眼眸,此刻,竟是一片死寂。所有的情绪都退去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缕微弱的、却带着焚尽八荒之势的黑色火焰,悄然燃起。